“二小姐,您的房间已收拾妥当,您看看满意吗?”
数十位婢女毕恭毕敬地站立于两侧。一位着绿色罗裙的婢女笑意盈盈地望着我,“二小姐,老爷特意安排奴婢过来伺候您。”
“禾秀,好久不见!”我也难得展颜一笑,“今后你便是我房中的大丫鬟,其他人等皆听命于你!”
禾秀面露喜悦,她的声音极其欢快:“谢谢二小姐,您可真是奴婢的贵人!”
我点头,继续往偏院的方向走,我想再回一趟那间“鬼屋”。
“二小姐,您千金贵体,不宜去那等污秽之所,”一个身材微胖的仆人点头哈腰地说道,然而,他很快便意识到自己的言语有失,“奴才的意思是,您若有任何需要,尽管吩咐小的们去做。”
我看了他一眼,“我只是想回去拿我的包囊,你们许是不好找到。”
胖仆人李海挥一挥手,一行人急忙走上前来:“小的们这就陪您去!”
行至半途,一道人影闪过,我下意识地躲闪。
“这位姑娘是?”一位公子款款而立,他的发色如墨,肤色红润,明媚若春日旭阳,灿烂若夏日繁花。
真是一副动人的好皮囊!
我有些走神:这人好像在哪里见过?
李海施礼回禀道:“这是咱们云府的千金!”
“失敬!”公子抱拳施礼。
见我盯着他,那公子唇角上扬,“姑娘可是认得在下?”
被人读出了心事,我有些不好意思。真是的,分明是初次相见的人又如何会生出这般奇怪的想法?我急急垂眸躲开那公子的视线。
“慕公子,我家小姐还有要事,请您行个方便。”
那公子却依然挡在前方,“云小姐能预知他人之命运,可否为本公子算一番前景?”
我愣住了,“荒唐,我只是一普通女子,又如何有预知的本事?”
“鄙人姓慕,不姓荒唐。”他的眼眸和唇角皆盛满了笑意,俨然一副问不出结果绝不罢休的姿态,“要不,请云小姐帮我算一算姻缘如何?”
我抬眼,没好气地回道:“慕公子桃花运极旺,仔细被多情反噬!”
他的嘴角上扬,抱拳作揖道:“呵,如此看来我的将来定是繁花似锦呢。谢云小姐吉言!”
许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他将身子微倾,做出“请慢走”的手势。
真是个怪人!
我蹙眉问道:“慕公子来我云府所为何事?”
“慕某游走于世间,只为解众生疾病之痛。慕某看云小姐长期被隐疾所折磨,慕某愿助你解除病痛。”
“哦?我有何隐疾,我自己怎么不清楚?愿闻其详!”
“云小姐体内残留的异物已游走至肺腑附近,若是再不清理出去,恐是会危及生命。”
果真是隐疾!我的面色突变,那些残留在体内的绣花针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自己曾遭遇过的虐待,更时常为我带来锥心刺骨的疼痛。
然,若是那些针果真能夺去了我的性命,又何尝不是一件幸事?
“慕公子多虑了,我没有任何隐疾。”我欲要将他绕过去。
“云小姐竟如此不珍惜自己的生命!”慕公子的神色一肃,“只怕仅靠那几根绣花针,难以助你实现所求的解脱。”
“你!”
被看穿了心事的恼怒令我差点失了分寸,我努力调整一番情绪,说道:“我还有事,恕不奉陪!”
“且慢!”慕公子捉住我的胳膊命令道,“你须得做一个听话的病人!”
我刚要发怒,一道布影似自天而降将我围于其中。
与此同时,身旁的仆人大惊道:“慕公子你这是要干嘛?”
慕公子道:“治病救人!”
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我的衣服褪去。一阵剧痛自我的后背处忽而蔓延开来。
伴着一股乌血的涌出,我的身体瞬间轻松起来。整个过程仅用了数秒。
布影撤去,人们惊恐地望着那些带血的绣花针。
慕公子将那些绣花针用容器收集好,他对我说道:“我已将其全部从你的体内取出来。”
胖仆人惊道:“天呐,竟然有整整三十根哪!二小姐,是谁要害您?”
“我知道,我统统都知道!”匆匆赶来的禾秀恰恰看到这一幕,她为我整理衣衫之时忍不住哭了出来,“二小姐,您太苦了!”
我沉默不语,半晌之后,我偏头问慕公子:“那些绣花针可否还我保管?”
慕公子别过头去:“也好,他日若是你的心难以硬得起来,便去看一看它们。”
他抱拳匆匆作别。几个着异族服饰的随从紧跟其后。
我目送他走远,问身旁之人:“他究竟是何人?”
“慕公子是老爷请来的神医。”胖仆人殷勤地走向前来,语音兴奋,“他乃真神医也!他只用了一副药便治好了纠缠老爷多年的顽疾。”
“哦?”
“据说老爷这顽疾与二小姐您的生母有关……,啊呀,您看那朵荷花可真是美极了!”胖仆人意识到失言,赶紧摇指荷花池给她看。
父亲有何顽疾?我可从未听说。与我的生母有关则更是无稽之谈了!
据说父亲与母亲感情不睦,母亲常年住在别院,她逝去三年后,父亲才得知消息。这么多年父亲从未提起过母亲只言片语。他们的感情寡淡至此,怕是生前也没有过太多牵绊吧?
我每日按时去给云非客请安。
云非客待我极好,恨不得将世间的一切美好之物都小心翼翼地捧到我的面前。
我们父女之间缺失了多年的亲情好似一夜间回归。虽是如此,我却一直隐隐不安。父亲突然变得如此慈爱难道只是因为我是他唯一的亲人吗?缺失的情感真的可以一朝拾起吗?
我终于过上了锦衣玉食的好日子,府上众人恨不能将我奉为上仙,极致的敬畏、极致的恭维。
那些曾对我百般欺凌的人们在我得势之后如临大敌般地恐慌了许久,当他们发现这位新晋主子好似忘却了过往,便也心安理得地过上了正常的日子。
过往的一切不快好似都未曾发生过。然而,人们果真可以当作一切不曾发生过吗?别人可以做到,我云亦然又可以做到吗?
恐是不能,我对着夜风疯狂地摇了摇头。
清晨,我侯在云父寝所之外。半个时辰后,里面的客人终于走了出来。
我略施一礼,欲朝里走去。
“云小姐,在下有礼了。”那人有意挡住了我的去路。
我抬眼看去,一位白衣少年笑意盈盈。
好熟悉!
“鄙人慕楠!”
“哦,慕公子。”我再施一礼,“多谢慕公子为父亲调养身体。”
我有意不提他为自己治愈隐疾一事。
慕楠噙笑不语。
我抬脚从他侧面走过。
“云小姐昨日可是又被梦魇缠身?那些染血的恭桶,泣血的战士……”
梦魇!只一瞬间,仿佛有无数记忆碎片汹涌而入,我的脑袋沉沉欲坠。那些或古早或新生的记忆交错于面前:
我被人用刀挑开衣衫,鲜血流淌了满身……
我被剖开腹部,一只透明的冰虫被植入其中……
我被疾驰的马匹拖行在冰冷的雪地,血流出来,结了冰,蜿蜒到无尽的远处……
我穿过熊熊燃烧的烈火,头发和衣衫被燃成了灰烬……
……
好冷!我紧紧地抱住双肩,感受着蚀骨的冰冷自肚脐处一寸寸入侵她的身体。
一个强劲的臂膀将我揽入其中,入耳是那悦耳至极的声音:“瞧,你的寒症又犯了。”
怀抱里的那一点点暖虽不足以抵御此刻极致的寒冷,我却本能地渴望并享受其中。
抬眼间,是慕楠关切的凝视,我按捺住狂跳的心脏,故作平静地问道:“你还知道什么?”
“云小姐总是神思游离、忧虑过重,若不及时调理易走火入魔,后果难料。”
“走火入魔?呵呵,敢问慕公子,那是怎样的一种症结?是传说中的疯魔吗?我倒是好奇得很呢。”
我们母女不是向来被人视为疯魔之人吗?入魔又如何?那些所谓的正常之人怕是也没有比入魔清醒上几分。
他隐去笑意,正色道:“我还知道你须及时服药!巳时,我的婢女会为你送来药物!”
那人解下披风裹住我依旧颤抖的身体。
我转身,那人却已潇洒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