驴车上没有棚子遮挡,能清楚的看到上面除了坐着几个本地大娘,还坐着几个婀娜多姿的妇人。
远远地,还能听到其中两个在讨论驴车怎么如此颠簸。
娆娘听到熟悉的声音,仔细望去,发现是姨娘们,赶忙招了招手。
驴车停在了离她几丈远的距离。
叶姨娘是第一个忍不住驴车颠簸,直接不顾形象地跳了下来,蹲在路旁大吐特吐。
其他姨娘也陆续下了车,付了车钱,看样子是并不打算再继续坐那驴车了。
娆娘小跑过去,轻轻给叶姨娘拍了拍后背,将手里的水袋递给了她。
她漱了漱口,狂灌了一口水。
待缓过一丝劲来了,立马仰天长叹:“我的娘啊!这身肉养得太娇贵了,现在连个驴车都坐不了了,这要是让我爹知道,非得笑死我不可。”
几位姨娘看了她一眼,都有些萎靡不振蔫巴巴的,连打趣她两句的力气都没有。
那驴车,以后不坐也罢!
就在大家缓气的间隙,被忽视了个彻底的燕钧,正神情怪异地盯着她们,连看了好几眼,才试探性地喊了一声:“姨娘?”
姨娘们头都没回,敷衍地应了一声。
燕钧顿时一脸诧异。
这几个还真是他爹后院那几个啊!
可这和他印象中那几个循规蹈矩,低眉顺眼,连笑都不敢笑出声的姨娘,简直天差地别。
“姨娘,你们不在燕府待着,怎会在此?”
他们燕家的规矩,何时散漫到了如此地步?
一帮子妾室,不老实待在家中,跑到这荒郊野岭,成何体统!
难怪此番回燕府,总感觉后院太过清净,本以为是自家老爹怕姨娘们冲撞了客人,让她们待在了自己的院中,所以才那般清净。
万万没想到,她们竟也全部跑到了这落霞镇。
燕钧诧异之后,脸色转而有些难看。
而姨娘们猛地听到一道不怎么熟悉的声音,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刚刚那声姨娘,不是他们二公子叫的。
这都听习惯了。
还以为是二公子喊的她们了。
现在一发现不是,所有人立即回头望去,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差点吓一跳。
身后站着的人,竟是多年不见的大公子。
大姨娘最先反应过来,十几二十年的妾室生活,让她见到这位大公子,下意识便欠身行礼,小心开口:“见过大公子。”
“出门在外,姨娘不必多礼。
燕钧冷着脸,开口之后视线在她们中间转了一圈,最后重新移到了娆娘身上,眼神复杂,幽暗不明。
再蠢,他现在也猜到这个女子是谁了。
他倒是没想到她就是那个所谓的‘妹妹’。
长得并非他继母那类明媚张扬。
但那双盯着人时,清冷至极的眸子,却总给他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就好像在哪儿见过,但一时就是想不起来了。
不过想到刚刚瞧到她与裴暮辞的亲密举动,又想到她和燕风霁的纠缠不清,燕钧心下一阵不喜,眼露晦色,出声道:“可否能与你单独一谈?”
这话一出,几个姨娘不经意地将娆娘护到了身后。
方才还低眉顺眼的大姨娘也是一脸紧张,护着娆娘,神情防备道:“大公子想做什么?”
燕钧皱眉,暗道他爹这几个妾室,真是越发没规矩了。
他想做什么,岂是她们能置喙的?
他正想出声怒斥两句,就见姨娘们身后的女子,已经从她们身后走出,上前两步,挡在了姨娘们面前。
清冷的目光与他交汇,眼神冷厉,硬是将他快要出口的话给逼退了回去。
“你想谈什么?”
娆娘掀眸,语气悠悠,不等他开口,直接戳破道:“你是想谈让我离燕风霁远些,还是说些似是而非之言,讽我厚颜,让我自惭形秽,知难而退?”
燕钧闻言,眼底闪过一抹错愕,吃惊于她竟能猜中他的心思。
要知道,像他们这种被言官处处盯着的人,最不能够的,就是被人轻易看穿心思。
他心中诧异,面上却并未显露半分,扯了下唇,直截了当道:“你既有自知之明,就不该缠着他。且以他文武之能,今后无论走官道还是兵道,都将有自己的一片天地,你的存在,只会拖累于他。”
这话,任何一个喜欢燕风霁的女子听到,若是真心,都会被扎一下,然后不得不正视起他们之间的差距。
若差距太大,懦弱些的,可能都已经不辞而别了。
但娆娘不会。
从决定真心交付那天起,她就相信自己的选择。
她和燕风霁之间,是有些差距。
但这份差距,早已经被燕风霁用五年的时间,一个人默默地在背后填平了。
而且别说他不喜欢什么官道兵道,今后若他真要走,她也一定不会成为他的拖累。
想到此,娆娘垂了垂眸,等再抬起时,眼中的凛冽已经隐去,望向燕钧的目光,沉静而淡然道:“我于他是拖累,那燕府的客人,那个叫薛迢迢的姑娘,于他便是他扶摇直上的阶梯吗?”
燕钧皱眉,倒是没想到燕风霁连这个也给她说了。
他默了一瞬,但还点了点头,说道:“他若和薛迢迢在一起,对他有助,对我们燕府也有好处。”
“好处?你们不远千里将人带来,图得便是人家能带来的好处?”
这话实在难听,但却又是事实。
燕钧阴着脸,没接。
娆娘了然低头,压着情绪念了一句:“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念完,才正色道:“听问燕大公子当年,是不愿娶县主为妻,才身陷牢狱,险些命悬一线,怎么如今竟也在朝着从前的自己逼迫呢?是成了强权,便也深恶痛绝不畏强权之人了吗?”
她语气依旧淡然,声音很轻,却字字入耳,还隐隐带着股子咄咄逼人的厉劲。
燕钧怔了一瞬,表情僵住,神情有些茫然。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这八个字,已经是他今日第三次听到了。
第一次是他的弟弟说的,他没当回事。
第二次,是他莫名其妙被裴暮辞揍了一拳后,他追上去,他甩下这八个字后,他只觉更加莫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