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司南满身血沫,踉踉跄跄地去了大哥的院子。
院内没有灯盏,荒凉如无人问津的破庙。
他推开门,门顶的灰尘,在月光中纷落飞扬成了回忆的片段。
那些大哥护着他的日子,随着屋内沾染尘埃的摆件,一起活跃起来:“三弟,这个是方天画戟,你还小,不要拿,以防伤到你了。
这个是双锤,很重,小心砸到脚。”
小小的他不满:“什么都不让我碰,我还怎么跟着你学武嘛?”
“先跟着大哥学扎马步啊。”
“我不要扎马步嘛,又累又无聊。”
“不行,扎马步是基础,基础打牢了,才能拿兵器学招式。”
……
马步扎着扎着,扎在了武学堂。
武学堂内被大火席卷,横梁落下,大哥撑起一小块地方:“快离开大哥怀里。”
他听话,才离开,大哥就彻底被横梁压扁,肠子都被砸了出来。
祁司南痛苦嘶吼,眼里映衬着火光和血腥:“大哥,大哥,不要死。”
他跑了出来,大脑无意识地跑去了二哥的院子。
无人打扫的院落,也是荒凉一片。
二哥喜好文学,一院子精修的青竹下,立着不同站姿的二哥,一手背于身后,正拿着书卷,面带微笑着诵读兵法。
二哥回转身:“三弟过来了,想跟二哥一起读吗?”
祁司南伸出手:“想。”
他的手刚一触碰,二哥身影涣散成了满院子杂乱荒凉的枯叶黄竹,黄竹在月下摇曳成了繁华的大街,一匹高大失狂的大马,从巷子里冲了出来,二哥将他一把推开。
他看见二哥被大马撞飞上了天,飞得好高好高,然后‘哄’一声闷响坠地,血浆四溅,将地面染得黑红一片。
“二哥!”祁司南在院子的地上疯狂抓挠,“不要死,不要死。”
任凭他怎么用力,都抓不住二哥,只有一地的枯叶。
他正准备重新找二哥,抬头,看见了皎洁的月亮,深远的挂在广银的高空,又近距离的立在他的头顶。
又近又远的错觉,让他顿悟,他陷入了记忆的错乱里。
因为大哥,二哥,已经死了好多年了。
他的眼泪无声落下,起身,去了四弟的院子。
又是一院的荒凉。
院内枯草里,孩童蹴鞠的皮球已经腐朽,那是他亲手做的。
枯树下,断了一根绳的秋千,也是他做的。
他推开了四弟曾经的屋门,博古架上的九连环、鲁班锁、华容道、双陆棋都是他送给四弟的。
如今已经满是灰尘。
在双陆棋下,他看见了纸张的一角。
祁司南拿起,展开,借着月光,看见了上面仅有的一行字:“绝笔:三哥一直护着我,这次换我保护三哥。”
祁司南一口血喷了出来,浑身心痛得颤抖。
他踉跄地出了院子,来到娘院里,竟是一片被烧过的狼藉,找不出娘曾经生活的半点痕迹。
脑海里,因为曾经的刻意忘记,他连娘的样子和声色,都不记得了。
只记得娘在爹面前卑微,在小妾面前豪横,在他和大哥、二哥、四弟面前温和。
祁司南如孤魂野鬼般在府内游荡,大脑很空,又似乎被装满。
一声凄凉孤独的老猫叫,在满是枯叶的杂草堆里响起。
祁司南走过去,扒开杂草,被用绳子拴着的老猫瑟缩后退,发出警告的攻击低吼。
祁司南一眼看见了老猫脖子上的挂件,他不顾老猫的挣扎和撕咬,将老猫抱起,取下挂件。
挂件正是大公山猫图样。
他感觉不到被撕咬和抓挠的疼痛,顺了顺老猫的毛,取下挂件。
老猫不领情,果断地跳离了祁司南,继续缩在墙角里。
挂件是木质雕刻的,年陈久了,经不住祁司南摩挲,碎裂开,一张折叠得只有指甲盖大的信纸掉落。
他将信纸展开,竟是他当年写的情书:“思卿不见卿,梦断意难禁。若见佳人面,求心求情求相守。”
他颤抖着,看见信纸下面有回复,是师妹的字迹:“诚恐长剑割喉,冒死求君兄,暗传意,许心许情许一生。”
祁司南涕泪横流呢喃重复:“暗传意,许心许情许一生。”
“为什么要暗传意?”他懊悔他和师妹错过的一生。
“因为诚恐长剑割喉啊。”这一声回答,仿佛来自画中那个透明的师妹。
祁司南惊愣而起:“师妹?师妹。”
环顾四周,只有他一人。
永远也只会是他一人了。
他再度呜咽出声:“是我没有保护好你,让你诚恐了我爹。”
*
城外的十里亭,被曦光渲染得一片霞红。
曲焰抱着昏睡的曲怀枫,双目没了黑色眼眸,全是眼白:“所有副将被吩咐去了营地,本将军听你的,只身前来。
也如你所愿,我服用了毒瞎眼睛的药。
现在你可以把我儿子的解药给我了。”
曲怀枫腹痛难忍,用药水浸泡过的蒙眼丝带处,滑下滚蛋的热泪:“爹,不要,不要和我一样瞎。”
“枫儿,爹没事。”曲焰哭颤着声音,心里满是那个阴阳两隔的梦,所带来的恐惧。
祁冰鉴冷笑,莫名其妙地吼了一句:“你不要逼我!”
远处进城赶集,和大批量要见证齐王今早给出交代的百姓,全都看向了进城必经之路上的十里亭。
“刚刚那吼声,是从亭子里传来的吧。”
“我好像也听见了,只是听得不太真切。”
“是啊,隔得太远了。不过那亭子里,隐约看着像是穿着正装的齐王啊。”
“诶,还真是。”
“走,去问问齐王,进展如何了,到底会不会打仗?”
百姓们纷纷改了方向,向十里亭而去。
亭中的祁冰鉴得意地看着黑压压的人群,纷至沓来。
温瑶祖携一身男装的温瑶玥飞身而入。
一入亭子便看见了双目狰狞的曲焰,和疼得蜷缩的曲怀枫。
“怀枫哥哥。”温瑶玥拿着一副卷轴上前。
曲怀枫已经疼得不能言语,脸色煞白如纸,嘴唇蠕动,无声地唤了句:“芳华。”
曲焰将儿子紧紧抱在怀里,紧张至极地对着四周空气挥舞拳头:“是谁?别过来。”
温瑶祖没想到威风凛凛了几十年的一代将军,也会有如此害怕被人靠近的时候:“我是,”
祁冰鉴见来的人,轻功卓绝,生怕坏了事,率先抢话道:“令公子活不过一刻钟了。”
曲焰通身气流乱窜:“你胡说。”
温瑶祖劝阻:“曲将军别激动,让我看看怀枫的脉相。”
祁冰鉴火上浇油:“百姓皆知我从不打诳语,更何况对曲将军您呢,将军还请心宽啊。”
祁冰鉴看似话语规劝,只有曲焰明白其中的威胁意味:“我儿子若死,我一定将你和你儿子,千刀万剐。”
祁冰鉴要的就是这些误导百姓的狠话,看着近了很多的百姓,祁冰鉴表现得更加谦和:“若我死,能换令公子性命,我定舍命相救,可即使我命丧,也不能让令公子起死回生啊。”
言下之意,你儿子一定会死。
祁冰鉴话音落下,曲焰怀中原本还在战栗的曲怀枫,疲软没了动静:“卑鄙小人,你不守信用。”
曲焰发了疯,大脑钝痛,耳朵嗡鸣:“卑鄙小人,我要你偿命。”
祁冰鉴借助曲焰瞎了眼,左躲右闪,让百姓们看见曲焰的盛气凌人,和他的无助与大义,高声道:“我只是想让你交出泽王妃,别害了整个南辰的百姓而已,你为何要杀我?”
曲焰耳朵内部充血,什么也听不见,他此时才明白,那个毒瞎眼睛的毒药,根本不仅仅是毒瞎眼睛:“我要杀了你。”
百姓们的声音已经能传过来:“不好,是曲将军要杀齐王。”
一道血糊糊的残影落入亭中,是祁司南,他眼神冷得像个死人:“爹,是你杀了祁家满门,杀了娘,逼死了四弟,故意眼睁睁看着大哥、二哥被害死。是你拿剑威胁了师妹,是不是?”
祁冰鉴小声地苦口婆心:“今日曲家父子会成为劫持王妃的罪人,会死在百姓面前,你就可以做南辰真正的王了。”
祁司南执着:“爹,回答我。”
祁冰鉴对自己熬鹰般熬出来的儿子,最是了解。他若不回答,这儿子会彻底和他撕破脸,小声道:“司南啊,爹再绝情,可没有对你绝情啊。为了能让你坐掌管兵权的南辰之王,爹一会会在百姓彻底靠近时,死在曲焰手中。
让百姓得知是曲家父子劫持了泽王妃的同时,激起百姓对爹牺牲的愧疚,从而让百姓维护你。
这样,百姓定会将曲家父子作为劫持泽王妃的罪人,交给泽王。
当皇都命新的将军接管南辰兵权时,百姓定会因为对爹之死的愧疚,极力维护你做掌管兵权的人。”
温瑶玥气笑了,真是佩服祁冰鉴将愚弄百姓发挥到了极致。
祁司南冷笑:“爹,看着大哥、二哥去死,逼死四弟,杀了娘又曝尸荒野,杀了祁家满门的时候,你的心不痛吗?”
百姓已经很近了,曲焰还在发了疯地朝祁冰鉴这边攻击。
祁冰鉴左躲右闪,焦急地小声道:“司南,无毒不丈夫啊。”
“所以,爹,你的心,痛不痛?”
温瑶玥听着,觉得祁司南更像是在问他爹后不后悔。
祁冰鉴都以自己之死为儿子铺路了,儿子却还在纠结过往,恨铁不成钢道:“不痛。”
祁司南眼神暗淡,发出低低地癫笑,握住祁冰鉴肩膀,紧接着赤手空拳穿透了祁冰鉴的正心口。
因为祁司南握住祁冰鉴肩膀时,祁冰鉴被迫停止了躲闪,曲焰正好一掌击打在祁冰鉴后背心口。
祁冰鉴那一颗心脏,就飞出了身体,滚落在地上。
祁冰鉴目眦欲裂地看见了他的心脏,在地上突突跳动,他不可置信地倒地而死。
近了身的百姓吓得哇声一片地后退:“啊,死人了。”
温瑶玥脑海里瞬间想起了被劫去太子囚禁之地时,那些女子死去的惨状。整个人吓得后退战栗。
曲焰因为动用武力,加速了血流流动,彻底毒发,白眼球几乎凸出来,嘴角冒血,轰然倒在了温瑶玥脚边。
温瑶玥猛得倒退倒地。
一只手从身后环住了,一只手蒙住了她的眼睛:“别看,别怕。”
宽阔的后背,和熟悉地声音,让温瑶玥慢慢有了站稳的力气。
在燕寻安示意下,率先赶来的程江和暗卫,将百姓们隔开。
“你醒了。”温瑶祖一面高兴好友怀枫能醒,一面惊讶于他成功运用钱神医提及过的控毒之法,暂时阻止了毒发。
“我爹,芳华怎么样了?”曲怀枫虚弱道。
温瑶玥暗道不好,曲怀枫要是得知曲焰会惨死,估计真的会疯到自杀。她忙拿开燕寻安的手,抢在温瑶祖之前开口道:“我在这。”
曲怀枫抬手要解开蒙住眼睛的丝带。
温瑶玥见状,背对着靠山的一面,防止曲怀枫看到血腥:“怀枫哥哥,你听见我的声音了吗?我在这边。”
曲怀枫听着温柔至极的银铃脆响,微微一笑,跟着声音转了方向:“我听见了。”
丝带被取了下来,曲怀枫没有看见芳华,而是一幅画:“芳华,这画怎么这么奇怪?”
温瑶玥柔声道:“怀枫哥哥,你不记得了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看见的,就是站在大山中的你啊。”
曲怀枫没有忘记:“我记得,你当时还救了一只断翅的鸟儿。可为什么画的全是像墓碑一样的高山将我围困住,山还这么多?看着好压抑窒息啊。”
温瑶玥爽朗一笑:“怀枫哥哥别急,你仔细看看,有多少这样的山?”
曲怀枫仔细扫视了一遍:“有十六个。”
“没错,就是十六个。怀枫哥哥,这些大山的山脚,全都隐在云雾里,仿佛来自天上。
你看云雾缭绕成圈,将你圈在了中间,这让你觉得压抑窒息,是因为,你觉得你走不出这些墓碑一样的高山,所围成的圈。
但是怀枫哥哥,你看我的身后,”温瑶玥将画和自己挪开,露出了身后旷野悠远的山脉,“感觉如何?”
曲怀枫对上洒满金色晨光的山脉,第一时间是刺眼,适应之后,是惊叹:“嗯,令人心旷神怡。”
温瑶玥和煦道:“这是因为怀枫哥哥你的视线,走出了那些像墓碑一样的高山。人的心,也是一样的。
心若困在其中,所见皆是牢笼。心若旷远,所见皆是坦途。”
温瑶玥将画再次展现在曲怀枫面前:“怀枫哥哥,你再看,还觉得压抑吗?”
曲怀枫心旷神怡之感还未消散:“不觉得了,反而觉得,嗯,觉得和刚刚看见的旷远山脉比起来,画中的我,更像是被山脉保护起来了。”
温瑶玥声如柔水,带着女性独有的温柔:“是啊,缭绕的云雾,飘飘渺渺,让人宁静又祥和。”
曲怀枫认可地点头:“是啊,芳华你作的画,意境好深远,不细品,真品不出来。”
“怀枫哥哥别夸得太早,你还没有鉴赏完呢?你知道为什么是十六座墓碑一样的高山环绕着你吗?”
“为什么啊?”
温瑶玥紧了紧心口:“因为,这是怀枫哥哥的八位哥哥和娘亲,还有七位待你很好的姨娘。
他们在天上将你环绕,保护你,而不是要你困在他们死去的墓碑里。”
曲怀枫陡然怔愣,随之神色痛苦。
记忆涌现,那日宴席上,八个哥哥全都死了,满屋的素白,和棺材,以及陡然空寂的宅府,带着哀戚的死亡之气,将他吞噬。
不过三天后,娘去世了。
第四天,姨娘们个个雪白素衣,吊死在了房梁上。
温瑶玥轻柔地握住曲怀枫的手:“哥哥,怀枫哥哥,你希望我过什么样的日子?”
曲怀枫的思绪被拉回,郑重其事地如临大敌般:“你要过幸福,快乐,无忧,安康的日子。
哥哥保护你,哥哥一定保护好你,让你过幸福,快乐,无忧,安康的日子。”
“那你的哥哥,希望你过什么样日子呢?”
曲怀枫记忆错乱,他似乎记得发生过相同的对话。
那是他第一次和芳华见面。他正在伤怀地扫墓,芳华追着一只断翅的鸟儿到了他的身边,见他难过,与他一番交谈下来,芳华说:“你哥哥和娘亲们不会希望你这样。”
他问:“那他们希望我怎么样?”
芳华爽朗一笑:“言不达意,我让你体会一下好了。”
他不解:“怎么体会?”
“你把我当作妹妹,就知道你作为哥哥,希望被你疼爱照顾的人,过什么日子了。”
“好。”
在之后的日子,芳华次次见他,都是一口一个哥哥地叫着,让他给买小零食,给撑伞,给保护。
偶尔芳华调皮疯跑,他也会追着去训诫。
后来芳华越发调皮,总是故意不听他话,故意差点掉下水,差点被车撞,意外不断上演。
都是他这位做哥哥的救芳华,护着芳华。
一身男装的芳华,还俏皮地问:“我这个弟弟是不是很没用?怀枫哥哥你会不会不要我?会不会恨不得打死我?”
他揉了揉芳华头顶的青丝:“不会,你好好的就行。”
“那怀枫哥哥希望我过什么样的日子?”
他郑重道:“幸福,快乐,无忧,安康就好。”
芳华当时展颜一笑,胜过街景繁华:“怀枫哥哥你记住你说过的话。做哥哥的,希望弟弟过幸福快乐,无忧安康的日子。
所以,你的哥哥也希望你过幸福快乐,无忧安康的日子。
还有你娘和姨娘们。”
他当时愣在了街道中央,是啊,他们若活着,也定希望他过得好。他瞬间退去了经久不散的伤悲,明白了芳华的用意:“谢谢你,芳华。”
“不要说谢,我还要怀枫哥哥让我过好日子呢。”
“好,哥哥一定保护好你。”
温瑶玥见曲怀枫神情沉寂了很久,开口道:“怀枫哥哥。”
曲怀枫呆愣抬头,对上了画卷,眼泪无声落下:“芳华,我的哥哥、娘亲、姨娘们,都希望我过得好,我知道。”
温瑶玥暗哑着声音,沉重道:“对不起。我让你做我哥哥,本来是想帮你走出一下子死了十六位亲人的困境。
可我,后来过得凄惨,又让你亲眼看见我中了剑,还让你看见了很多与我相似的人死去。
因而让你觉得自己没有做好一个哥哥,让你产生了巨大的愧疚。我的死,又将你重新拽入了死去亲人的痛苦里。
是我对不起你,让你的痛苦加倍了。”
曲怀枫声音缱绻悲戚:“不,芳华,你活着就好。”
“不,怀枫哥哥,还记我中剑之时,那个柔情、愧疚、遗憾的眼神吗?”
曲怀枫点头:“我记得,我始终忘不掉。”
温瑶玥心疼:“怀枫哥哥,芳华遗憾的是不能再做你的弟弟了,因为做你的弟弟很幸福。
愧疚的是,芳华又将你带入了痛苦里,她很自责。
芳华柔情的是,希望你过的好。”
曲怀枫眼泪汹涌。
“怀枫哥哥,人死不能复生。不管死去的哥哥们也好,娘亲们也好,芳华也好,都希望你过幸福快乐,无忧安康的日子。”
曲怀枫双手捂住脸颊,将眼泪盖住。
温瑶玥温声:“怀枫哥哥,你自己顿悟出死者对生者的期待,就是活着的人,能幸福快乐,无忧安康,不是吗?”
埋在手心里的曲怀枫点头:“是。”
温瑶玥不忍地看了看曲焰,又收回了视线:“怀枫哥哥,不管你有多少亲人离世,他们都希望你过得好。”
温瑶玥将曲怀枫的手拿开,将画卷也收起:“怀枫哥哥,你看,我是不是很丑?”
曲怀枫愣了一瞬:“是很丑。”
温瑶玥笑了:“我以前不丑的。因为我生病受伤了,但我很快会好的。毕竟,活着的生灵,都有生老病死,
所以,我一点也不介意此刻自己的丑。
老,是时间所然,不能逆转。
病,是体衰所致,不能避免。
死,是生命终点,不能强求。
生,则是一切皆有可能的起点。
只要你能挺过人生一道道砍,你就能将失去的,重新找回来。
比如我,温瑶斩。”
温瑶玥拔下发簪,秀发随风而起:“是我啊,怀枫哥哥,女扮男装的温瑶斩。你失去了女扮男装的芳华,可你有了我。
只要怀枫哥哥你活着,你失去的,都会以另一个方式回归。
你愿意做我温瑶斩的哥哥吗?”
曲怀枫眼泪星星,伸手揉了揉温瑶玥的头顶:“我当然愿意。”
温瑶玥明艳地笑了,牵起曲怀枫:“那你答应我,不管失去多少亲人,你都要如那些亲人所愿,过幸福快乐,无忧安康的日子。”
“好,”曲怀枫被温瑶玥带着转了方向,入眼的,是地上眼球突兀,嘴角挂着血渍的曲焰。
曲怀枫扑了过去:“爹!”
温瑶玥落了泪,将因为至亲死亡而魔怔的曲怀枫,刚救赎回归正常,又不得不让他再次接受失去至亲的打击。
温瑶玥本可以让曲怀枫缓和一段时间后,再接受曲焰的死。
可是,不让曲怀枫见曲焰最后一面,对他们父子来说,都是最残忍的。
曲焰感受到儿子抱着他,他吃力地伸出手去触摸儿子的脸,心底那个他生,儿子死的梦,终于颠倒过来。
成了他死,儿子生。
真好。
“好,活着。”曲焰含糊至极地吐出三个字后,整个人彻底绵软。
从前朝手里护下南辰百姓的将军,也终于护住了他唯一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