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用一句诗来作为天穹市当下状况的写照，那么“黑云压城城欲摧”或许是一个恰如其分的选择。
数月以来，这座以发达着称的大城市隔三差五就会遭到崩坏兽的攻击，每每都会造成非常大的伤亡。被灾害波及而死的人，仅记录在册的就已超过万余，更遑论那些从周围山区和其他城市逃难而来，还未能及时录入天穹市政管理系统就已经死去的难民了。
这也让还生活在天穹市中的市民们非常担心，他们害怕自己会在下一次出门时就碰上崩坏兽，然后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
“又是没有开张的一天啊。”
一家很普通的便利店里，年轻的老板放下手机，透过玻璃门看着外面因为暴雨如注而空无一人的街道。
“又是这么大的雨，不知道这次得下多久。”
忽然，一个女孩推开了门，在门口的纸板上蹭掉鞋底沾染着的雨水，然后才走进里面。
女孩在店里的货架上拿了一袋面包和一瓶矿泉水到收银台结账。
柜台后的青年抬头看了一眼，女孩低垂的帽檐下是一张死气沉沉的面孔。
“一共十元。”
女孩拿出一张皱巴巴的十元纸币放在桌上，转身就要出去。
青年忽然开口道：“外面雨那么大，留下来避避雨再走吧。”
女孩的脚步顿住一下，然后毫不犹豫的出了店门，只留下一句沙哑的“谢谢，不用”。
……
两人第二次见面，是在一个阴沉的午后。
这天，连着下了不知多久的雨终于停了，青年便想着出来走走，透透气，结果好巧不巧的碰上了一头崩坏兽。
眼看着青年就要命丧黄泉，旁边忽然窜出一个身影，一脚踢在崩坏兽身上，把它踹到一边。
“快跑！这里很危险，我来拖住它。”
青年没有动身，他看得出来，女孩自身应该没多少体力了，现在只是凭借一口气在硬撑着。如果这口气散了，女孩恐怕也就差不多了。
“快走！”女孩眼见青年没有离开，急迫的又喊了一声。
“你会死在这里的。”青年忽然说道。
女孩愣了一下，紧接着感觉到危险逼近，下意识低头躲过崩坏兽的一记横扫，转身又是一脚踢了出去。
危机短暂的解除了，女孩站在原地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胸口剧烈的起伏着。
青年丢出一把钥匙，稳稳的落在女孩手上，然后转身就走：
“如果你没什么地方去的话，我那里还是可以收留一个无家可归的女孩的。但我没有给人收尸的爱好，所以你最好别死了。”
女孩随手将钥匙塞进兜里，继续与崩坏兽纠缠着，直到再也看不见青年的身影了，女孩又是一脚踢出，这次没有踢飞崩坏兽，反而是借着反冲的力量拉开了距离，随后迅速逃离了这里。
五分钟后，这头崩坏兽因为未知原因死于非命。
……
两人的第三次见面是在两天后。
不知道龙王爷是被哪条母龙给甩了，总之，这天又是一个雨水多到能让鱼大摇大摆地逛街的日子。
这天，青年一如既往的开门营业到深夜，他本以为不会再有人来了，正打算起身关门时，看见女孩从外面走了进来。
和初次见面的那天一样，女孩拿了一袋面包和一瓶矿泉水去结账。
“钱就不用出了，你的生活应该挺困难的。要不要考虑一下来我这里当个店员？起码让你不至于露宿街头。”
女孩的声音还是那么沙哑：“谢谢，不用。”
“那就交个朋友吧。你叫什么名字？”
“我……”
女孩沉默了一下，留下两张老旧的五元纸币，然后头也不回地直接离开。
青年无奈的摇头。
“看来你身上的秘密不少啊，那条总是喜欢冬眠的蛇都主动出窝了。”
……
生活中总是有太多的不期而遇。刚刚转过天来的又一个下午，两人就再次见面了。
这一次，青年看到的是蜷缩在公园凉亭里昏迷不醒的女孩。她的额头很烫，身体却在发抖，显然是生病了，而且病的不轻。
青年没有犹豫，他把女孩背了起来，然后沿着大路走回自己的店中，将女孩安顿在店铺后面的卧室里唯一的一张床上。
然后，青年又去隔壁药铺买了一些药品回来，烧了水，喂女孩吃了药。
忙里忙外照顾了一夜，女孩的烧总算是退了。于是青年出门去街对面的早餐店买了些豆浆包子，回来后就看见女孩拖着还没完全好起来的病躯要出门。
“你的病还没好呢，这是要去哪儿？回去躺着。”
女孩犹豫了一下，然后就被青年拉着胳膊拽回了卧室。
“都说相逢即是缘，我们这段时间也已经见过不少次面了，道一句缘分不浅也不为过。”
青年插好豆浆杯的吸管，递给坐在床边的女孩。女孩愣愣的接到手中，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低声说道：“谢谢。”
“喝吧，豆浆要趁热喝下去才舒服。喏，就像这样。”青年拿起自己那杯，插上吸管大口大口的喝着。
女孩抱着杯子小口的喝着豆浆。她上次吃到热乎的东西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女孩想不起来，或者说是不想想起来。总之，一定是过去很久了。
“来，还有包子，这个三鲜馅的好吃，你尝一个试试。”
……
女孩最后还是执意要走。青年再次提出要交个朋友时，女孩依然没有留下名字。
到后面，女孩基本上每隔几天都会回到便利店一次，偶尔也会留下来避雨，两人之间的关系似乎真的是在向朋友发展着。
直到有一天，女孩少见的在大白天急匆匆的闯了进来，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惊醒了昏昏欲睡的青年老板。
“天穹市已经很不安全了，你赶紧收拾东西立刻离开，等我处理好问题，确认安全了之后再通知你回来。”
青年疑惑的问道：“什么情况？你是说那些长得一个比一个大的怪物？”
女孩摇头：“如果只是它们，那我还是能保护好你的。但真正的危机远比它们能造成的破坏要大得多。”
青年想了想，问道：“总不能是有什么人想借着现在这种乱世搞七搞八吧？”
女孩愣了一下，被青年看在眼里。
“看来是了。果然，人心才是最黑暗的东西。你放心吧，我不会出事的，这家店我必须坚持开下去。要不然，你就连个能够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了。”
女孩看他也很坚持，无奈的走了。坐在柜台后面的青年看着外面消失在拐角的影子，嘴角噙着的笑意消失了。
“用几千万人的命去赌一个根本不可能完成的计划，我是不是应该把你们的七寸打掉？”
……
难得的晴天红日，青年关上店门，打算外出走走。他不担心女孩会进不去店里，她手上是有钥匙的。
青年慢悠悠的走到一座已经没什么人敢过来逛的公园，在这里他遇到了一位不速之客。
准确的说，他先遇到的是一支箭，箭头擦着他的耳畔划过。
“这位先生，我劝你还是趁早放弃和那个女孩交往，她不是你这种小人物能觊觎的。”一个阴恻恻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让人听不出说话之人究竟在哪个方向。
“交往？”青年笑了，这人是哪只眼睛看见他和那个女孩是在交往的？眼珠子该修修了。
“还有，我可以提醒你一句，那个女孩才是这座天穹市里最危危险的存在。”
青年朝着一座假山走去：“再危险，能有你们这些藏在暗中随时都会向我露出毒牙的蛇危险吗？”
“……你知道我们？看来灰蛇那家伙的情报也有不准的时候。既然如此，那就不能留你了。”
一支弓箭射出，瞄准的是青年的眉心，但它却停在距离青年眉心三寸之处的虚空，再不能前进半分。待动能耗尽，“当啷”一声落在地上。
“你那位负责情报的同僚确实是该下岗了，我在天穹市居住生活了十八年，他竟然连我的名字都不知道。”
“……那又如何？不管怎么说，今时此地，你必然殒命。”说着，又是一箭射出。
“嘭！”
一声枪响，箭矢应声而落。
远处的女孩快速向这里奔跑着，不多时便已靠近，随后整个人呈警戒姿态，挡在青年身前。
“你怎么在这里？快走，这个人很危险，我来拖住她。”
青年还没说话，对面那人就忽然大笑起来：“危险？要论危险，在场的三个人里貌似你才是最危险的吧？”
“你觉得我说的对不对，杀害了数千万人的空之律者小姐？”
女孩的身躯为之一颤，青年顿时发觉不对了，抬起左手按在女孩的肩膀上，自己走到女孩身侧。
“安心。”
随后，青年就对暗中藏头不露尾那人说道：
“空之律者？就她？还杀了几千万人？你欺负我没读过历史书是不是。就算十几年前你全家都死在那劳什子的律者手上，那又关她一个普通女孩什么事？怕不是你已经陷入疯魔，被执念蒙蔽了双眼，现在是看谁都像律者。”
青年毫不客气的开喷，果然一脚踩进了雷区。下一刻，数支箭矢齐发，每一支都携带着力破千军之势，直取青年的命门。
“看不出来你还挺阴险的，但你如果只会在暗处放冷箭的话，那我劝你还是赶紧跑吧。”
箭矢再次被无形的屏障所挡，停在青年身前三寸的距离上。于是，又是连续数次一弓多箭射出，看起来颇有种万箭齐发的感觉。
“哼，冥顽不灵。”青年冷笑一声，看来这人是觉得自己一定有把他就地格杀的本事了。既然如此，那就比划比划。
“万般兵戈，皆为我用。逆！”
不见青年有任何动作，也没有任何能量波动。青年只是说了一句话，然后所有箭矢就全都主动飘在他的头顶，甚至包括了暗中那人还没有射出来的部分。
“旁的不说，你藏匿身形的本事倒是有两下子。不过也就这样了。”
“万箭齐发，去！”
箭矢凭空分裂，一化为十，十化为百，待数量刚好是一万时，它们无弓自发，密密麻麻铺天盖地地射向几十米外的假山…旁边的一棵树上。
树上果然窜出一个黑影。下一刻，漫天箭矢穿过树冠，原本非常茂盛的树瞬间只剩下一根光秃秃的树干，连树枝都没几根了。
黑影落地后没有丝毫犹豫，直接拔出匕首冲向青年。然后，匕首也不受控制的脱离掌控，反过来直接给这人划拉了一下，割出一道血淋淋的伤痕。
“万般兵戈，皆为我用，我想你应该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现在，黑袍人已经被密密麻麻的箭矢包围，还有一把匕首顶着脑门，让他不敢轻举妄动。
“现在，你还有什么话说？”
没有了似是而非的遮掩手段，黑袍人的声音非常清晰：“成王败寇，这不就是你们神州人的理念吗？我没什么好说的，要杀要剐随你。”
“还是个女的？”青年动了动手指，指着黑袍人脑门的匕首往旁边飘了一点，挑开了罩在头上的兜帽，露出一副还不怎么成熟的容颜。
不过这不影响他要做的事。青年扳着身旁女孩的肩膀，开口向她问道：“你觉得这家伙该怎么处置？”
女孩没有说话，她还沉浸在自己的混乱思维里。
“你不说就算了。”箭矢和匕首丁零当啷的落了一地，“滚吧，这次我不杀你，但再有下次就不一定了。”
……
小店后面的卧室里，青年提着刚送来的外卖走了进来。不得不说，这个时候还敢送外卖的骑手，个顶个的都是胆大包天之人。
“先吃饭吧。”
饭盒被放在女孩手边的桌上，出于对女孩可能不擅长用筷子的担心，青年还准备了一副刀叉，虽然是塑料的。
“不管怎么说，吃饭才是第一大事。你就是再有什么心事，心里再装着什么东西，好歹要把饭吃到肚子里去，这样才能有力气去思考那些让你困扰的东西。”
“……”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女孩忽然问道。
“知道什么？你是说下午那个王八蛋说的你是什么律者的事？那不是刚知道嘛。”
女孩摇头：“不，你从一开始就知道，从我第一次进你店里买东西时就知道了。”
青年大声叫屈：“这话从何说起啊？就是到了现在，我都不知道律者是什么玩意。还有那些怪物，如果不是你有天提过一嘴，我都不知道那玩意儿叫崩坏兽。不过它们长得确实挺崩坏的。”
女孩直视着青年的眼睛，青年也坦然面对着她的审视。
“下午在公园，你用的力量，我无法理解。那是什么？”女孩问道。
青年回答的很干脆：“言出法随。这个词对于你来说可能有点难懂，你就理解为我在特定状态下说出来的话，可以完全转化为现实中发生的事，就像我轻而易举的操控那些箭矢反过来攻击那个黑袍一样。”
“……”
“不过这种力量的副作用也不小，如果短时间内用的太过频繁的话，这道纹路就会在我身上扩张。”
青年撸起胳膊上的袖子，可以清晰的看到，小臂上有一个像是树枝模样的金色纹身，纹路正朝着大臂以极慢的速度缓缓蔓延。
“现在它还是残缺的状态。我每动用一次力量，它就会完整一分。如果在它彻底完整之前，我还没有找到办法的话，那么它真正变得完整的那一刻，就是我的死期。”
“……”女孩沉默着，不知在思考着什么。
她能感受到，这个明明很强，却开着便利店假装自己是普通人的青年没有任何遮掩的意思，他说的每一句都是实话。
回想起来，近一个月时间里，两人数次接触下来，他似乎一直都很关心她，让她知道在这个由虚假构成的灰暗世界里，还是有人愿意向她伸出代表善意的手。
青年伸出自己的右手，
“那么，交个朋友吧。我单名一个朔字，你呢？”
女孩迟疑了一下，然后也慢慢伸出了手，和青年轻轻握在一起。
“我的名字，是琪亚娜，琪亚娜·卡斯兰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