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沉沉的地底深处,除了一圈火把照亮出一小片的空地,其余的部分都被深沉的黑暗所吞噬,完全看不出这片空间具体的大小。
光暗边缘处泛着一种油泥一般粘稠的光泽,伴随着时不时类似吞咽般的声响,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缓缓的挤压着这仅有的一点光亮之地,要将这仅有的一点光明给一口吞噬下去。
像是某种怪物的胃囊。
一圈光亮的中间映照着一个高有半米,足足可以容纳三十余人的不规则高台。如果有人从上方俯视,就会发现这高台就像是一个心脏的模样。
现在,正有男男女女二十几个人昏睡在上面。
看他们的衣着打扮,有乞丐、妓女、瘾君子……形形色色,几乎涵盖了整个社会的底层。
“弗拉德也真够谨慎的,给我找了这么些人过来,就是这素质……但愿母神大人不会挑剔……”首领口中喃喃自语道。
下一刻,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拳头大小的头颅,摆放在了高台之上的一个凹槽里。
这是一个从齐颈处斩下的类人头颅,切口光滑平整。
脸孔上缺乏血肉,惨白色的皮肤紧紧的贴合在骨头上,细看之下似乎还有一道道的阴影在皮肤之下流淌。
不论是从它外表的皮肤纹理,下唇处微微支起的那两颗獠牙,还是那朝天的鼻孔,高高隆起的额头,无一不在说明这是一个真正的头颅。
看它那一部与首领有七八分相似的乱蓬蓬的大胡子。头颅主人的身份也就可想而知了。
只是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居然可以将其缩小的如同一个玩具。
“无所不能的存在啊,您是一切伟大的根源……您是开始,也是结束……依照与祖先远古的约定,您卑微的信徒卑尔根在此向您血祭,乞求获得您的垂顾,指明持有者的方向……”卑尔根使用的,是一种欧洲大陆上极其古老的语言,安那托利亚语。
一边祈祷,一边卑尔根从另一侧的口袋中迅速掏出一个剑柄放在了高台上,看形制,正是赵言遗留在机场的那把汉剑的残骸。
话音刚落,头颅那一对沉陷在眼眶中的双眼忽然睁开,露出了其中深红如血一般的眼珠,同时双唇开合,发出一阵“咔嗒、咔嗒”的瘆人声响。
一丝丝血雾从那二十多人的身上飘散了出来,向着高台中央汇集。不多时,就形成了一个足球大小的血团。
一个个惨白、幽暗的符号、标识在血团上逐一浮现,隐隐的,似乎有无数的灵体在其中挣扎、嘶号。
血团在半空缓缓拉伸,铺开,最终形成了一副血色的光幕。一张张面孔在上面出现又消散,最终定格在了赵言的容貌上。
“就是这个人,就是他,不会错的!”
头颅又发出了一阵咔嗒咔嗒的声响。像是在转译他的意思。
下一刻,血幕中的那些标识、符号开始向内塌缩,以一种独特的轨迹迅速交织组合在了一起,洐化出一个幽深、虚幻的黑洞,黑黝黝的不知通向哪里。
与此同时,血雾凝聚的速度也开始加快了起来,相对应的,台上那二十几人的身体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干瘪了下去。
卑尔根不敢怠慢。按他以往的经验,这个过程应该可以持续十到十五分钟的时间。但这一次祭品的质量差强人意,他不能肯定以往的经验还能不能作数。
急忙从胸口处掏出一个预先剪好的头大身体小的纸人,卑尔根一口咬开中指,在上面涂涂画画了起来。
不多时,一个干枯、瘦小,面如黑炭却又鼓着一个巨大肚子的纸片小人站了起来。
它张开一张满是獠牙,咧到耳根处的巨嘴,一口就咬在了卑尔根的中指上。
随着一阵“咕咚、咕咚”的吞咽声,卑尔根的脸色开始发白。纸片小人却渐渐的丰满、鼓胀了起来,渐渐有了一丝立体的形象。
一把将那满脸贪婪,尤未满足的小人从指头上摘下,卑尔根只是往前一掷,就将它抛入了那个幽幻的黑洞之中。
黑洞迅速缩小,最后化为一个小点融入了血团之中。紧接着那个心形的祭坛猛然跳动了一下,一股恐怖、幽暗、高高在上的气息朝着四周迅速的扩散了开来。
卑尔根将下巴紧紧贴住胸口,不敢目视眼前的一切,同时在心里默默的数着数字。
一阵“呼噜、呼噜……”的吞咽声,突兀的降临到了这个幽闭的空间……
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之间,赵言似乎听到窗台上隐约传来“吱呀”的一声轻响,似乎是一阵微风拂动了窗户。
他立刻清醒了过来,有人触动了他设下的警戒装置。每到一个陌生的环境,随手设置几个小巧的警报装置已经成了他的一种本能。
缓缓睁开眼睛,赵言心中一惊,仅有的一丝睡意也立刻消失的无影无踪。
房间内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些星星点点的幽光,明暗不定,就像是飘动着的鬼火。给房间内的一切都笼罩上了一层阴绿色的光泽。
而他先前居然没有丝毫的觉察。
“咔嗒、咔嗒……”窗台上传来一阵异样的声响,像是有人在外面用力摇晃着窗户,努力的想要进到里面来。
在赵言视线所不及的窗外,一个幽深、虚幻,不知通向哪里的黑洞在空气中缓缓的撑开,从里面爬出一个头大身体小,鼓着一个硕大肚子的鬼物来。
用力摇晃了几下后,面对坚固的窗户,鬼物看了看自己干枯瘦弱的手臂最终还是选择了放弃。开始一口口的呕吐了起来。
随着一口口鲜血的吐出,它的躯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干瘪了下来。
片刻之后,赵言看到了他终身难忘的一幕。伴随着一阵“唏唏嗦嗦”的声响,一个薄薄的纸片小人从两扇窗户的缝隙中艰难的挤了进来。
落地之后身躯微微一晃,薄薄的躯体顿时如同充了气般涨高到了两米左右的高度。
然后张大着满是獠牙的大口,摇摇晃晃的朝他走了过来。
赵言下意识的想要躲闪,却发现不知为什么,自己连一根手指头也动不了。
不,也不是不能动,而是每挣动一下,都要消耗比平常多出两三倍的力量。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身体周围的空气就像是有了质量般,将他给牢牢的禁锢了起来。
就像身处三倍重力室之中。
望着眼前这张直咧到耳根处,仿佛下一刻就要将自己给整个吞下去的血盆大口,赵言甚至犹有余暇的看到了它口齿之间的那一丝晶亮的涎水。
事到临头,赵言反而平静了下来。
不管什么样的力量,想要在现实世界具现出来,毫无疑问都需要一个载体。而能在自己一无所觉的情况下置自己于如此境地的,除了此地的主人外,赵言想不出还有第二个可能。
联想到老管家神神叨叨的话语和晚餐时卡克欧姆不合情理的表现,一个怪异的想法涌上了赵言的心头。
这个城堡,怕是已经变天了。
这股力量眼下只是将自己禁锢了起来,并没有其它多余的动作,除了力不能及这个可能,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对方还留了一丝余地。
不管是哪种猜测,赵言其实都没有放在心上,因为他在这股力量上感受到了一丝活着的特性。通俗的来说,笼罩在他身周的,是一股精神力。一股强大到了能直接干涉现实的精神力。
而只要是灵体,他就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至于眼前这只近在咫尺的鬼物,赵言更是没有放在心上。已经有过一次体验,在他的眼里,这也就是昨晚那一只的加强版本而已。
念动之间,一层淡淡的黑炎覆盖在了赵言的身上。
“吱”的一声,就在黑炎出现的瞬间,一声如同老鼠受惊后的尖叫声在赵言的身周响起,同时那股禁锢的力量如潮水般迅速消退。只留下空气中一丝若有若无的焦臭气息。
就像是蛋白质燃烧后的那种味道。
而那个巨大化的鬼物则是在触及赵言的瞬间就化为了一地的灰烬,连丝毫的声响都没有发出。
地下神殿的后堂之中,那一圈火把的光芒已经渐渐的黯淡了下去,照这个趋势,用不了多少时间,黑暗就将重新统治这片空间。
正在默默读数的卑尔根忽然莫名的有了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还没等他察觉危险来自何处,那“呼噜、呼噜”的进食声忽然停了下来。
一片寂静中,卑尔根忽然听到了一阵如手指抓挠玻璃的刺耳声响。瞬间,头晕、恶心、呕吐等一系列感觉纷纷涌上他的心头,卑尔根感觉自己的心脏在剧烈的跳动,这种频率令他有在下一刻自己就要炸开了的感觉。
一息之后,所有症状突兀的消去,卑尔根眼前的高台如潮水下的沙堡般迅速坍塌了下来。速度之快,令他甚至来不及抢出他祖先的头颅。
火把的光芒瞬间熄灭,黑暗笼罩了这片空间。
卑尔根大叫一声,头也不回的向前殿方向狂奔而去,一头撞入殿堂之间那一层看似薄薄如水幕般的隔离之中,将张牙舞爪的浓郁黑暗留在身后。
“撤退、撤退……永久关闭这一据点,告诉弗拉德,我们放弃对目标的所有行动……”
远在几百公里开外的赵言根本不知道这段因他而产生的利益纠葛。
“为什么?”
清晨的餐厅之中,赵言慢条斯理的咬了一口手中夹裹着厚厚一层鱼子酱的燕麦面包。细细的品味着那富含生命力的蛋白质在口腔中一一炸裂的感觉。
轻声的询问面前的青年男子。
面前的卡克欧姆今天精神极好,一副神清气爽的样子。
“三年前,家族的掌权者,伟大的灰狼王霍斯特·依姆莱恩永远的回归了狼神哈提的怀抱,原因是他想要挣脱黑暗母神的控制……”
卡克欧姆浅浅的啜了一口杯中香浓的黑咖啡,语气显得有些沉重。
“很高兴您能坐在这里向我提出质询,赵言阁下。首先我为昨晚发生的一切表示歉意,因为这有可能带给您致命的伤害。”
卡克欧姆站起身来,向着赵言深深的鞠了一躬。
“我为我未能预先向您告知危险的行为表示深深的歉意。”
赵言摆了摆手,对于这种仪式化的道歉,他并不放在心上,这仅仅只是一种所谓的贵族礼仪罢了。如果不是自己表现出了足够的实力,眼前的这位贵族青年恐怕连站起来的想法都不会有。
他在意的是卡克欧姆透露出来的内容,老狼王死了。这意味着他可能失去了交易的对象,如果眼前的这个第一顺位继承者没有意愿将那个承诺继承下去的话。
“但其实我现在内心的真实感受是,我很高兴……”卡克欧姆有些兴致盎然的说道。
“昨晚衪似乎受到了伤害,应该是很严重的那一种。因为我注意到长久以来盘踞在城堡各个角落的阴影全部都缩了回去……不管这个过程能持续多久,都令我有了一些时间,可以不受牵绊的处理家族的事务。”
“衪!你确定是衪?”赵言注意到卡克欧姆使用的是一个中性词,这个世界难道还真有所谓的神灵存在!
“介意说说具体的情况吗?”
“不管是以前的狼神还是现在的黑暗母神,或是将来的另外的一个什么神灵,衪们都深深的根植于我们这些异种的血脉之中,维系其神火的不灭……我们强大衪们就显圣,我们弱小衪们就蛰伏,就像是身体的影子般,有你就有衪,永远也无法摆脱……
这是我们这类异种的宿命。强大的基因带给了我们超越世俗力量的同时,也带来了终身盘绕不去的阴影……
你知道吗,我决定不再将自身的血脉延续下去,让后代就做一个太太平平的普通人,快快乐乐的过完他的一生,不需要有任何的牵绊和责任……”
“灰狼一族在我的手上结束了!”
赵言已经没有了继续进餐的欲望,美味的鱼子酱在这一刻仿佛全都变了质,口腔中满是一股浓浓的腥味。
“那么与我此行相关的那个交易……”
“没有什么交易了……那是我父亲他们那一代的责任,一个莫名其妙的种族复兴梦想。在当下已经没有任何的意义。”
赵言的心渐渐沉了下去,如果没有了交易,也就意味着他先前所有的努力都成了无用功,最主要的是,他的前面似乎没有路了。
难道真的要去修那门来历神秘的“六欲神主度让经”……
“当然,那个交易物品你可以无条件的拿走,就当是对我昨晚不作为的一种补偿……”
事情一时间的大起大落令赵言的心情就像是坐了一回过山车,转瞬间又由谷底返回到了巅峰。
“很抱歉我没有拿到那一滴精血,但我这儿有一部黑狼族的圣典,可能对你们当前的处境有一些借鉴意义……”
“我说过没有什么交易。”卡克欧姆有些不悦的打断赵言的话语。
“我也不关心什么精血、圣典,我想我已经说的很清楚了,这只是我对昨晚行为的一点补偿……”
“等下哈根会带你去密藏室,那个水晶颅骨你自行带走就是,你应该就是为这个而来吧……”卡克欧姆一口喝干杯中的咖啡,站起身来向外走去。
“下午会有一架运输物资的直升机过来,如果你愿意,可以搭乘那架飞机离开。”
“哦!对了……”卡克欧姆转过身来,“三天后在布加勒斯特会有一个小范围的拍卖会,物品大概就是密藏室中的那些,再加上家族历年的一些其它收藏,具体可以询问哈根,如果你有兴趣参加的话,可以问哈根要一张请柬……”
这是一间约三百平方的储藏室,位于地下近百米的深处。在老管家哈根的带领下,经过几个不同地点的换乘,花了约半小时的时间,赵言终于到了这处所在。
明亮的灯光下,两排木架从门口向内里延伸开去。每一层木架上或多或少都摆放着几件物品。皮质的书稿、不明材质的卷轴、细长的刺剑、动物的骨骼……赵言甚至还看到了一幅重装的十字军全身甲。
按照卡克欧姆的说法,霍斯特家族历代绝大多数的收藏都在这里了。
两人缓步上前,哈根尽职尽责的为赵言讲解着木架上每一件物品的来历以及其背后的故事。
三天后的那场拍卖是个临时的决定。从场地的租赁到物品的分类、鉴定,再到宣传图册的制作,三天的时间哈根有大量的工作要作。而且时间的关系必然影响到消息的传播范围,哈根不知道最后这些东西能为家族回笼多少的资金。
而眼前的这一位毫无疑问就是潜在的客户。
赵言有一搭没一搭的回应着哈根的解说。眼前的这些东西不是哪个国王的遗物,就是某次战争的战利品,每一件物品的背后都蕴藏着霍斯特家族的荣耀与骄傲。
但在没有看到自己的目标之前,对这些东西他实在提不起什么兴趣。
终于,赵言精神一振,他见到了自己此行的目标,一个盛装在精美玻璃盒中的水晶质头盖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