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这一幕就发生在自己的眼前,赵言会以为自己出现了某种幻听。
天地初开、大道规则,这都什么跟什么啊!这是神话故事好不好。
但其实赵言也清楚,这一切可能都是真实不虚的。纵然可能会有些夸张的描述,但应该也离不了大谱。毕竟事实摆在眼前,还有比一团线段能跟人神念交流更怪异的事情吗?
只要接受了这一点,其它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毕竟历史上多的是草木精怪成精化人的故事。而一团字符在历经了悠久的岁月后开启了灵智,也不是不能接受的事。
“那么,我该如何称呼前辈?又能为前辈做些什么呢?”
赵言小心翼翼开口。对方不会无缘无故的找上自己,更兼如此的低声下气,肯定有需要借助自己的地方。
“道友无需如此客气,我先前就说过,我本身并无力量,只是一道规则的载体。因而要离开这方天地,必须要有你的帮助才是……至于称呼,先前却是没有的,道友愿意的话,呼我一声智叟就是。”自号为智叟的字符说的极为诚恳。
“智叟吗!倒是滴水不漏,一点根脚也不漏啊!”赵言暗自思忖。
“那么,智叟前辈需要我怎么做呢?”
“你手中的那块碎玉,也就是我的载体,也是‘太上玄元灵应玉章’的一部分。
它的本体是一先天土行之宝,天生就有聚拢、生发之功效。通过它,我能感应到本体在另一时空对它的呼唤。
只要给它提供充足的能量,它就能自行突破时空的壁障,回归本休。也就能顺带着我回到那方天地。”
“那么它需要什么样的能量呢?”
赵言可不会愚蠢的认为普通的能源就能给这么个一听就高大上的先天之物充能。
“最简单的就是将它置于一灵气充沛之地,由我通过某种仙道手段为其储能……在我刚到这方时空时,这里倒还有一些稀薄的灵气,要是在那时能遇上与你这般能沟通的人,倒还有一丝回去的希望,但这许多岁月过去,现在想来已经不现实了。
现在不要说灵气,能呼吸到无杂质的空气我看都成了一种奢望。即使还有所留存,也早被掩盖在了各类浊气之下……除非有逆天的功法,否则只是过滤筛选这一关就足以拖得人欲仙欲死!”智叟毫不客气的说道。
“仙道这条路既然走不通了,那么剩下来的就唯有神道之路了。”
“愿听前辈详述。”赵言精神一振,毕恭毕敬的请教。这是根本无从与闻的信息,特别对他这种三无人员来说。
在仙佛隐迹,神道消亡的今天。任何一点有助于自身突破,从而得以驻世长存,乃至长生久视的线索,都弥足珍贵。特别对有志于能走的更远的人来说,更是如此。哪怕条件早已不许,但能听到一位活化石的只言片语,哪怕仅仅只是拿来作为一种参考也是好的。
更不要说在这个灵气全无的年代。
佛道两家曾视若拱璧的镇教典籍早已成了鸡肋一般的事物。网络上一抄就是一大堆。教中先贤们的种种事迹也早已成了传闻,几乎等同于神话传说了。
因此智叟口中的神道之路就更显得弥足珍贵了。
“仙修之道,在于外物,没有足量的资源供应,还想有所成就,这是绝无可能的事情……‘财侣法地’,哪一样不是外物,离了这些,纵然一部直指大道的法门放在你的面前,你也只能干瞪眼。
与仙道的一分付出,一分收获,伟力归于自身相比。神道则不然,它是一条分享的道路。虽然途径万千,但总也离不开大量的信众。
庞大的信众所带来的滚滚香火愿力就是祂们最好的资粮。赐予信众力量,借此彰显祂们的伟力,反过来又借此聚拢更多的信众……巨量的信仰就是祂们的根基,也是祂们得以点燃神火、高举王座的保证。
但同时,这也是祂们致命的弱点。一旦信仰被夺、信众消散,祂们便会跌落尘埃,不是直接殒落就是陷入永恒的睡眠……”
“那么就没有相应的应对方式吗?”赵言忍不住插话道。
能走上那条道路的无一不是天资卓绝之辈,他不相信如此显而易见的缺点众人会视而不见。
“应对方式当然不是没有,但这是最简单直接的方法。只需要找个代理人,成立一个教派,然后时不时的显示一下神迹,短时间内就能聚拢大量的信徒。
再对信徒从普通到狂信按不同层级回馈一定比例的神力,不定期的对代理人及狂信者的祈祷加以回应,然后就可以撒手不管了。他们会按照接收神力的不同,自发的形成阶级,自己管理自己。于是,一个宗教形成了。
而你所需要做的,就是定期来收割信仰。
你说,有如此简单易操作的方式放在眼前,还用得着绞尽脑汁去另想他法吗?”
接着,智叟话风一转,“当然,历代以来也不乏有远见卓识之辈认识到了其中的弊端,而别出心裁的另开成神之路。
比如寄神以名山大岳、江河湖泊,以成地理之神;又比如以某种规则、道理成神;再比如根基以人性,以人内心的喜、怒、哀、乐、贪婪、憎恨等情绪为资粮,也可成神。也能在一定程度上达到驻世长存的目的。
但这些成神之法的局限性也显而易见。前者一旦山川地理的形态发生改变,就有可能失去存世的基石。不要说沧海桑田、改天换地这种巨变,有时就是一场小小的地震,说不定也能使王座崩溃。
第二种,以规则成神。且不说大道规则不是那么容易领悟的,就算你领悟了其中的一种,也得有信众才是。你要是领悟的是大众化的规则还好,要是领悟的是如雷电这样的自然规则,强则强矣,但谁会去信奉这个。即便是有,信众也是少之又少,以如此少的信众,哪里支撑得起一尊神明。
最后则是情绪成神之法,这条道路理论上最为安全,只要这方天地还存有人类,喜怒哀乐这种种情绪就永远不会消失,也就没有殒落的风险。
但操弄人心是极为可怕的行为,如怒海行舟。它根基以人性,是以情绪而不是信仰为资粮,扎根于滚滚红尘浊欲之中,一着不慎,就会有倾覆的风险。
但其最大的危机还不在于此,而是来自于人道的打击,一旦被统治者定性为邪教、邪神,那就人心向背,也就没有了存在的法理基础。
不要小看这一点,须知人道大势,浩浩荡荡。即便在民智大开的现代,一个合法政府的一道命令,就能决定一个宗教或神灵的兴衰存亡……”
听了半天,赵言有些不耐烦了,这些道理他哪里会不懂,只会比智叟了解的还彻底。他现在需要的是修行神道的秘法,需要的是具体的实施步骤、入门之法。只有入了这道门,才有可能去考虑后续种种。
“前辈所言极是,却不知回归所需能量为何?还有修行秘法可否赐下。”
赵言打断了智叟的长篇大论,直截了当的提出了要求。既然有求于已,那么就得有所付出,大家等价交换而已。
“没有灵气,也可用香火愿力代替,只是所需有些庞大。”
沉默了半晌,略带尴尬的话音再次响起,“至于你要求的修行秘法,老夫却是没有的。”
开什么玩笑,赵言心中一阵骂娘。又想马儿跑,又想马儿不吃草,世上哪有这种好事。
“以前辈高贵的出身,历经两片时空的阅历,区区神道之术还不是手拿把攥。再说了,若无修神之法,无法展露神迹,前辈所需的巨量信仰从何而来……又如何谈得上助前辈脱困……”
“不是老夫不肯,而是实在没有……自流落这方天地以来,从没有接触过高端的力量,且为了本身的灵智不被消磨,更是轻易不敢离开寄身之所,如何会懂得这方世界的修炼之道。
至于老夫出身所在的那方时空,倒是有类似的修神之法,但因道门过于强大,修神之法乃是小术,非是正道。
过程也很是简单,,只须由道门赐下符箓,就能以此为核心成就神位。但其一举一动都处于道门的监管之下,是道门力量的延伸和补充。
其神职的任命和虢夺道门一言可决。
简单的说,就所有神明是由道门赐封的,而不是自行修炼出来的。在这方世界,你叫我如何给你找道门的符箓去!”
虽然智叟言辞恳切,赵言对此却不置可否。这老家伙肯定对他有所保留,否则何以解释其先前对这方世界的神道修行鞭辟入里的见解?没有深入、系统的对修神之法的掌握,是不可能说出那番道理来的。
“那么以规则成神之法呢?这好像不需要信众的参与,我记得前辈的本体就是一道先天规则,如前辈能助我掌握,则一样王座有望。”赵言还是有些不死心。
“规则唯一,不论哪方世界都是如此。在这方天地,既然我已经占据了这道规则,那么就不可能再有人领悟。
倒是我走之后,可以把躯壳留下,能否从中得到什么,就全看你的悟性了。”
赵言默然,这就是给自己画了个大饼了。看样子第三种以情绪成神之法也不用问了,肯定也是没有。
操弄人心,这已是魔道手段,他本身也有些不喜。但就这样一无所得,又有些不甘心。上乘法门既已不可得,那么退而求其次的话,又该提什么要求呢?
见赵言沉默不语,智叟再次开口。
“至于香火愿力,却是不用担心的,这方世界多的是无主的信仰。虽然驳杂了些,但却胜在量大,只要花些功夫加以收集,还是能够将就着用的,只是时日长久些罢了。”
“无主的信仰”!
赵言奇怪了,“不是说信仰是成神之基吗?如何会有神明放着海量的信仰不来收割,放任它流失呢?”
“这也正是我感到奇怪的地方。以这个世界三大宗教的信徒之众,就是堆,也能堆出三个强大的神明来。但如此多年来,不要说神明显圣了,就连一次神降也没有听说过。就这般放任这些信仰白白流失。”
说到这里,智叟都有些痛心疾首了。
“若非迫于誓言,我都想在这方世界成神了。虽然地方差了点,但胜在自由自在不是吗!”
“迫于誓言”,赵言敏锐的把握到了这个字眼。“前辈,这其中有什么说道吗?”
“你也不用多做试探,不错,老夫自从被收拢于《太上玄元灵应玉章》始,以保留自身灵智为代价,立下道门誓言。其一就是所掌握的秘法,不能私下传授。”
“那么,帮了前辈这个忙,我又能从中得到什么好处呢?”
既然已经说开,赵言也就不再遮遮掩掩。
沉吟了半晌,智叟终于开口。
“我观你精神外放,不知收敛,这样下去尽早会有祸端,想来是缺乏后续修行之法的缘故……虽然迫于誓言无法传授你相应的法门,但我可替你略作镇压,以减少精神消耗。”
赵言苦笑了一下,他不是没有后续修行之法,而是压根儿没有修行之法。完全出于自身孕育。
听完赵言的叙述,智叟显然也吃了一惊。精神力这东西虽然是自身足具,但不凭任何法门,完全由自身孕育而出,却也极其罕见。
见赵言确实什么也不懂,智叟决定对赵言进行一下常识普及。
“精神力这种东西虽然人体本身悉足自具,但想要将其唤醒,却也绝不是简单的事情,这也是为什么我逗留此界无数年,却始终没有碰到一例的缘由。
而如你这般什么修炼之法也不懂,却硬生生的凭借自身的资质由肉身孕育而出精神力,即便是以我在那方时空的经历,所见所闻者也是少之又少。
概因有宗门传承的不屑于取。他们有的是修行秘法和资源,想要达到这一步,不过是时间问题,对这种靠一步步积累的笨办法,是绝然看不上眼的。
而上述两者全无的,也不敢奢望这种境界。单单身体粹炼这一关,就堵死了绝大多数人的前进之路,作为过来人,你应该非常清楚这一点……”
赵言默然点头,的确,如他这般有目的、有步骤、又有传承的锻体方式,又有大量的财物保证充足营养供应的,的确是少之又少。
“你要知道,无论是通过人为施加影响的外力催生,还是依靠修行秘法的唤醒,其得来的精神力,天生就带有外力的属性,与本身并不是百分百的契合。
而只有如你这般用笨办法孕育出来的精神力,才与自身完全契合,才有可能进一步发掘出人体与生俱来的奥秘。”
智叟轻轻地叹息了一声,“人类作为天地之宠儿,万物之灵长,不是没有道理的。据闻是上古圣人以自身为蓝本创造而出,一切神通悉足自具,根本不需假以外求。要做的,只是向内发掘而已。
如此简单的道理却不懂,坐拥如此宝藏却不知珍惜,反而选择了借用外物成道之法,不知令多少异类修行者扼腕叹息。
也不知是感慨还是痛惜,智叟的声音渐渐低沉至无。
“这也怪天地之间资源太过于充沛,几乎唾手可得。
相比花十几年,甚至于几十年的时间苦苦磨练自身,还不一定能见到成效。而只要有一部水准以上的修行法诀,再加上大量资源的堆砌,花同样的时间,后者足以将前者远远的抛开。
这也是秘术修行之所以大行其道的原因所在。大部分修行者也不是不知道筑基的重要性,但他们大多会认为,以普通人类匆匆百十年的寿命,如果将大量的时间与精力耗费在初期的筑基阶段,成与不成还在两可之间不说,但势必耽误修行的进度。
而如果换一种方式,先将自身推高到一定的高度,再掉转头来对基础加以夯实。如此以高就下,则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但这些人却不知,根基一旦筑下,除非推倒重来,否则,哪里是说改就能改的。”
智叟言辞之间颇有些愤愤不平,一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样子。
赵言摇头苦笑,这位怕是在孤寂的环境中呆的时间长了,逮着个人就没完没了的说个不停。可是又尽说些如天书般不着边际的内容,你倒是说些目前对自己有用的啊!
仿佛感觉到了赵言不满的情绪,智叟连忙致以歉意:“老夫失态了,只是一时有感而发。这些内容于你来说还太过于遥远,听过就算,不要放在心上,以免日后造成识见上的障碍。”
赵言连称不敢,接着话风一转,“适才听前辈所言,愿为晚辈精神力略作镇压,以为遮掩,晚辈不胜感激。但不知为何,对‘镇压’二字,心中忽有所感,不知前辈能否解惑?”
“嘿嘿!你的灵觉倒是敏锐,真不亏是天生天养的精神力。”智叟啧啧赞叹,“既然话已说开,也没什么好隐瞒的,老夫实话实说就是。
老夫的本体,也就是规则之文,乃是一个‘镇’字。天生的规则就是压服不臣,镇制不轨。只要法力足够,即便这片天地不容于你,也可将之镇压。
用于压制你区区的精神力,说是大材小用都是谦虚之词。不过你的灵觉并没有出错,这种镇压绝非长久之计。受规则所限,它在遮掩了你精神力的同时,也限制了它的成长……
总之,只能作为权宜之计,不可长久。终归还是需要寻一修炼之法……”
智叟坦然说道,“虽然受限于誓言,不能传你修行法门,但有老夫替你镇守识海,任何外道都休想入侵。我想,这应该足以抵消你的付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