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声声令人口齿发麻的撞击声中,赵言的手、臂、肩、背、胸、腹、臀、腿等各部位的肌肉剧烈颤动着。肉体与沙袋的碰撞如同打桩机一般震荡着他全身的每一丝肌肉纤维,在排挤乳酸的同时,也把各种杂质从体内排出。
就如同一块生铁在铁锤的不断锤打下,逐渐去除杂质,向钢质转变。
急风骤雨般的撞击足足持续了半个小时。期间赵言灵活的变换着脚步,利用沙袋的冲击力锻打着全身各个部位的肌肉。在巨大力量的撞击下,沉重的沙袋如同惊涛骇浪中的一叶小舟,完全不受惯性的控制。
十几分钟后,赵言慢慢地停下动作,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然后双手高举,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只见他后背脊椎起伏蠕动,全身骨骼发出一阵“啪啪”地脆响,之后双脚分开,五指卷紧,握拳。拳面平直,拳心向上,站了个简单的冲拳架式。
赵言十趾紧扣地面,猛然一个发力,肉眼可见的,他的小腿瞬间粗大了一圈。同时一股力量沿着膝、腿、胯,腰瞬息上行,自然而然的,他的脊椎节节蠕动,带动这股力量沿脊椎两边的肌肉群传导到肩、臂、肘、手腕,吐气开声中,赵言一拳击出,打在沙袋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沙袋表面纹丝不动,内部却发出“噗”的一声好像汽车轮胎被轧破后的声响。
“啪、啪、啪”!一阵掌声突兀的在他的身后响起。
“好!非常好!”
“小言,你的表现太出色了,出色的完全出乎我的预料”。一个浑厚的男中音在训练室的一角响起。
随着声音出现在训练室的是一个高大健硕的老人:金发、碧眼、一圈修剪的整整齐齐的银白色连鬓胡子,长着一张日耳曼人特有的硬朗的脸。
此时他满脸兴奋地大声叫喊着。
赵言见到老人,也是兴奋的大喊一声:“费力克斯爷爷”,转身向老人冲来。还没等他说些什么,老人闪电般的出手,在他手臂、胸膛、腹部连续拍了几掌。赵言没有出手格挡或闪避,任由老人拍在身上。
“不错,不错”!
“肌肉能随着受力的方向自动内缩以卸力反弹,虽说力量还是小了点,做不到反弹攻击,但这是肌肉的本能反映,足以说明你已经把肌肉练活了”。
老人,也就是赵言口中的“费力克斯爷爷”满意地看着赵言,他走到沙袋前,也学着赵言发力的样子,一拳击出,沙袋同样纹丝不动,但沙袋的背面却发出“呯”的一声巨响,一股烟尘透袋而出。
一股细小的铁砂从沙袋的破口处流淌了下来。
“你这一拳,不单单是肌肉在发力,明显借用了骨骼的力量,这说明你已经把我教给你的后四式锻体术也已经融会贯通,开始整合全身的力量了”。
“费力克斯爷爷”,赵言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还没达到您所说的境界,只是前段时间对力量的运用方式有了一点体悟,调整了一点发力的技巧而已”。
“你不用谦虚,能打出这样的一拳,可不是靠调整一下发力技巧就可以作到的,它说明你对身体各部位平衡、协调的掌控,已经达到了一个极其细微的地步,好!很好!非常好!”老人接连说了三个好字。
“现在,你先去洗个澡,等会儿我在院长办公室等你。”费力克斯说完,拍了拍赵言的肩膀,走了。
等费力克斯走后,赵言抬起右手,只见皮肤下满是针尖大小的红色斑点,他知道这是因为用力过猛造成的毛细血管破裂。
苦笑着摇了摇头,震荡发力的方式,显然不是这么容易掌握的,他已经很小心的控制力量了。如果全力击发,那后果他都不敢想象,骨头可能没什么事,但手掌处的皮肉估计就不只这么点损伤了。
果然,肌肉的强度还是不够,接下来必须加强这方面的锻炼,只是再加大训练量的话,钱就有些吃紧了。
赵言挠了挠头。
半小时后,修道院二楼的院长办公室,费力克斯笑眯眯地看着赵言,完全就是一个慈祥的老爷爷。
“小言啊!锻炼也要讲究劳逸结合,对力量的掌控你既然已经入了门,那么剩下的就是水磨工夫了,勇猛精进固然重要,但适当的放松,不论对身体,还是精神,都是一种补益。”
“但是费力克斯爷爷,下半年还有淘汰考试呢?”赵言有些无奈。
“不会再有淘汰了。”费力克斯慢慢收敛起笑容,“你们这一批总共103名学生,到了现在,只剩下了33人,剩下的,全部都是精锐,都足以承担重任。”
费力克斯站了起来,走到赵言的身边坐下,抚着他的肩头,“小言,我受过你爷爷的大恩,他在临终前把你托付给我,希望我能好好的照顾你,这令我不敢有丝毫的松懈。
你也知道,我没有孩子,也不懂怎么照顾孩子,但我知道,笼子里养不出猛虎……而这个世界很残酷……小言,我是个武士,只会用我熟悉的方式教育你,所以我把你放在这里。但即便如此,我也小心翼翼的看护着你,尽量不让你受到一丝一毫的不公平对待。
幸好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你在这场残酷的淘汰战中存活了下来,而且活的很好,这令我很欣慰!”
说到这里,老头也有些动情了,毕竟这么些年相处下来,双方的感情跟亲人已没有什么区别。更何况赵言的每一步成长老人都看在眼里,对他的表现更是倍感自豪。
赵言站了起来,刚想说些什么,费力克斯又把他按了下去,“你听我把话说完,我不知道你家中曾发生过什么事,以致于我从没见过你的父母,你爷爷他没跟我说,我也就没问,我看着你长大,在心中,我早已把你当作了自己的孩子……”
停顿了一下,费力克斯又道:“下面我们要谈的内容可能关系到你的未来,你一定要慎重考虑。明白吗?”
见赵言重重的点了点头,费力克斯才开口:“当年我把你放在这里,固然是因为我不会照顾孩子且本身有任务在身,但是最重要的一点是:这所学校是教廷用来培养预备高级战士也就是所谓的“骑士侍从”的所在。
这是教廷实施了很多年的一项重大计划的核心部分,我内心希望你能参与这项计划,从而能借助它走的更高、更远。”
说完这些,他沉默了一会儿,“但现在高层对这项计划出现了分歧,有些人对这项计划的进度和培养效率提出了置疑,他们决定派出专家来实地调查,以决定是否采用一项新的技术来加快对学生的培养进程,以便能批量生产高级战士。”
似乎纠结了一下,他又道:“具体的内容我不能对你说的过于详细,但我有预感,这种新的培训方法可能会对人体产生某些不可控的影响。
所以,趁我现在手头还有点权力,小言,你要马上做出决定,是留下,还是离开。”
赵言马上意识到了什么,“费力克斯爷爷,你要离开这里了。”
“是的”,费力克斯道,“我要去梵蒂冈了,可能要很长的一段时间,走之前,我想听听你的意见,好给你做出适当的安排”。
“费力克斯爷爷,我能知道这两种选择分别是什么吗?”赵言看着老人道,“我想听听您的意见”。
“第一种,是跟我去梵蒂冈任职,凭你现在的身手,做个圣殿卫士是绝对没有问题的,这个职位虽然收入不高,但它的好处在于这是个体面、安全的职业。最重要的是,它很清闲,能留给你大量的时间用于技能的修炼。”
费力克斯道:“但它的不足同样明显,要知道闭门造车是出不了大师的,水磨工夫只能增加技能的熟练度,而力量的突破从来只在于战场。
纵观教庭历代强者的笔记,无一不证明只有生死搏杀,踩着生与死边际的那条钢丝,那种随时会掉落的颤栗感,才能深刻的形成刻骨铭心的身体记忆,每一次战斗,对力量的运用与掌控都是几何级的攀升……
如果你想在强者这条路上走的更远,在教庭这个体系中登上更高的位置,这是个永远也绕不开的坎。”
费力克斯站了起来,递给赵言一杯咖啡,“强者之路从来都是血腥的。你要明白,所谓的强者,他们是杀出来的,不是练出来的……”
小口小口喝着咖啡,费力克斯接着说:“接下来我们来说说第二条路,如果你选择留下,我也不建议你继续留在这所学校,在这里你该学的,都已经学会了,无非只是熟练度的问题,留在这里,只会浪费你的时间。”
“这三年的投入可不是一笔小数字,就这样离开,不会对你产生影响?”赵言看着眼前的老人。
“当然”,费力克斯干净利落地说道:“教廷在全球有十几所类似的学校,每年培养出二三百名学生,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而且你看着吧,走的不会只是你一个。再说,你也不是中途退学,只是换一个地方学习而已。”
“这就是我给你选的第二条路:战士学校,也就是俗称的佣兵训练营”。
费力克斯坐正身体,神情严肃地说道:“那里的人员组成比‘骑士学校’要复杂的多,很多都是战乱区的孩子,从小目睹了太多的暴力、血腥,性格会比较暴躁,容易冲动。也有一些比较有潜质的年轻佣兵回来进修,也会带来一些不好的习惯……”
生怕赵言会有什么不好的想法,费力克斯又紧接着说:“你放心,也没你想的那么混乱,毕竟这是教会主办的学校,最起码的安全和纪律还是有保障的。”
顿了顿,费力克斯接着道:“加入‘战士学校’的好处是能接触到各种各样的实战技巧,那些佣兵教官们也会对力量的运用方式有些不同的理解,这些对你以后的成长是有很大的帮助的……
最重要的是在那里你能了解各种热武器的性能,熟练的掌握并运用它们。毕竟冷兵器时代早已过去,热武器才是现在这个世界的主流。”
“现在早已不是几百年前骑士凭借一马一剑就可以横行天下的时代了。我们,也只不过是一群身体强悍的战士而已,在现代武器面前早已无能为力了……”费力克斯略有些感慨地说道。
“当然,这条路的危险性也一目了然”,费力克斯继续说道:“这是一群黑暗中的行者,是一群在悬崖上钢丝的人,随时随地都有面临灭顶之灾的风险。”
费力克斯一口喝光杯中的咖啡,回到办公桌后,对赵言道:“你有一天的时间考虑,明天是星期天,休息一天,去看看你爷爷,不论选择哪条路,这个地方,你都要有很长一段时间不会回来了!”
赵言一句话也没说,起身、鞠躬,退了出去。
为了避开白天能把人烤出油来的太阳,出了院长办公室,赵言回到房间稍微收拾了一下就下了山。
天还没完全亮,沐浴着日出前最后的一点凉意,赵言沿着下山的小路走的飞快。这条块石铺成的小路估计跟修道院的历史一样长,小道的上空已经被树荫给遮的严严实实,加上久无人迹,已经成了动物们的专用通道了。
这不,一条摊开身体,成一字状横在路当中一片青苔上纳凉的蛇,刚听到一点震动,还来不及盘起身子,摆出作战状态。就听“呼”的一声风响,一条黑影已经远去了。
赶到山下小镇,往巴里的首班车还没发出。
这是一个典型的欧洲小镇,百十来户居民,放在国内,估计连个村都算不上。就连号称意大利南部第二大城市的巴里城,也不过就一百多万人口而已。在国内,顶天也就是个地级市的人口标准。
赵言也没兴趣在小镇游逛。几年下来,小镇几条街道,几间店铺都一清二楚,店铺所卖的也无非是些火腿、腊肉之类自家小作坊的产物,连小超市都没有一间,赵言实在提不起兴趣。
也只有近些年成群结队的国内旅游团才对这种小镇推崇备至,厌倦了大城市景色的他们认为这才是原汁原味的欧洲风情。
连带着这个偏僻的小地方都充斥着举着相机猛拍的中国人。镇上几家卖当地特产的店铺老板高兴地合不拢嘴。再大的脾气对上这些挥舞着钞票的大爷们也得立刻熄火。
特别是那个开酒馆的玛丽大婶见到中国游客就连竖大拇指,每见到一个黄皮肤的游泳团,一连串赞美的词语就跟不要钱似的从她那鲜红的血盆大口中喷涌而出,连个磕绊都不带打的。
而在日常,所有的雄性但凡从她嘴里一过,那都得加上一个前缀。
当赵言来到巴里城区的时候,滚滚热浪已经笼罩了这座有700多年历史的现代化城市了。
下了车,沿着港口大道走了一段路,来到一座门口蹲着两头石狮子的拱门前,这段石拱门估计以前是城墙的一部分,现在只保留下来这么一截,块石垒砌的墙体斑驳,剥落,岁月在它的身上留下了自己的杰作,就像一块块的勋章。
转过身来,身后是现代化的港口城市,高楼林立,车水马龙,远处的码头停满了来自世界各地的巨轮,带来全球各地的物产,通过发达的货运系统,送达欧洲各地。
空间与时间,已经不再是人们交流的障碍。
站在这里,仿佛站在两个世界的相交点,古老与现代,过去与未来。
身后,是六百年的历史,面前,是短短近百年的现代。身后的破败与面前的繁荣形成鲜明的对比,这是巴里老城区最真实的写照。
这座始建于14世纪的老城是巴里城的贫民区,在这里你能找到全球各色人种,偷渡客、人贩子、混混、小偷混迹其中,这里是法外之地,法律对这里来说形同虚设。
它也是大巴里城的一颗毒瘤:肮脏、破败、妓女、小偷、贩毒、强奸……这所有的一切,以那座石拱门为界,被包藏在了外面的光鲜亮丽的现代化躯壳之下。
老城区的建筑大都是用石头垒砌,房子矮小而破败,所有的建筑都毫无规划布局可言。入目能看到的高大建筑无一例外都是教堂,大大小小的教堂遍布于老城区的大街小巷,由此可以看出当年教廷在这里的势力之强大。
沿着四通八达的、如同蜘蛛网般的小巷,赵言轻车熟路的来到一座教堂门前。
这是一座不大的教堂,占地不到一亩,教堂主体略显破败,门敞开着,没有看门人。
主建筑的右后侧是幢二层的小楼,当年是用来堆放杂物兼修士住宿用的。对这里赵言异常的熟悉,因为当年教会势力衰退的时候,这座教堂被卖了出去。不知经手几次后辗转来到了赵言爷爷的手中。
这里是他从小生活的地方。
晚年赵言的爷爷笃信基督教,在费力克斯的运作下又把它捐给了教会,除了得到一笔不菲的收入,还得到了教堂后面墓地中的一个位置。同时教堂承诺:只要赵言在世一日,教堂就不会收回其使用权。
绕着教堂走了一圈,没见有什么异常,赵言满意的点了点头。打开门,屋子里面很干净,毕竟他每隔十天半个月的就回来打扫一次,再加上门窗紧闭,也没有什么灰尘。打开门窗透气,赵言又里里外外地打扫了一遍。出了一身汗,洗了个澡,又换了一身衣服。然后往后面的墓地走去。
在他爷爷的墓前简单的祭拜了一下,然后坐下。半晌,赵言开口说:“爷爷,我要走了,可能很久都不能回来。您常说这里是你的归宿,不是我的。现在,我终于要走了。
费力克斯爷爷给了我两条路,让我选。我知道,怎么选都是错。那么,趁着我还年轻,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感受一下不一样的人生,去体验那血与火的激情,用心灵去倾听那怒放的生命。”
赵言微微笑了笑,低声说道:“也许有一天,我会站在尘世的巅峰,俯瞰这红尘俗世,那一天,您会为我骄傲的是吗?爷爷!”
赵言起身,向墓碑深深地鞠了一躬,“愿您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