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晨光照耀着赤湖部落这方天地,丽萨提着一个大桶,将早起打好的清水带回家。
她小心翼翼地用双手紧握着木桶把手,心里对“家”这个词突兀的出现而感到触动。
随着初步基建的结束,赤湖的人们再也不用像初到此地时那样露宿在树林里,每个赤湖人民都有自己的房子,日常的吃食比起之前也只好不坏。
如果说半年前有人告诉她,能够带着沙犁过上这样的生活,她一定会认为那人疯了。
“妈妈,我走了!”沙犁提着一篮木柴,风一般地跑向食堂的方向。
“慢点,注意脚下。”
回应她的是沙犁爽朗的笑声。
“知道了妈妈!”
丽萨抬起头来,突然觉得眼角湿润,在南加镇时,她为了支撑起那个摇摇欲坠的家,受到的磨难数也数不清。
萨沟利的阶级歧视十分严重,像她这样的女性平民,在某些人眼中的价值甚至比不上一头牛。
大多数萨沟利女性平民都只能在家做家务活,偶尔一些有些手艺工夫的会以丈夫的名义开一间小小的店铺。
丽萨不由得想起沙犁的父亲,那样一个古板的男人,仅仅因为晚交了一天税收,就被税务官记恨在心,找了几条不相干的罪名便把他带走了。
再次回忆起往事,丽萨这位土生土长的萨沟利女性不由得产生些许动摇,过去的几十年里,她一直虔诚地信仰着太阳神,相信她们一家的日子会好起来。
可事实是,当沙犁嗫嚅着向她询问:
“妈妈,什么时候能吃饱呢?”
丽萨的心碎了,她第一次对太阳神的存在产生了动摇,丽萨想,太阳神的荣光对于她这样的平民来说,也许是吝啬的。
她想要挣扎,可她能做些什么?哪怕是带着沙犁离开南加镇她都做不到,管理南加镇的那群官员不会允许她们这些廉价劳动力离开的,再说了,南加是她的故乡,离开了这,还能去哪呢?
兴许是命运的垂青,在那个丽萨永远忘不了的夜晚,她做出了此生最大胆的举动——跟随着沙斯蒙祭司和沙石骑士长离开这片土地。
她还记得自己的好友犹豫的模样和劝诫的话语:
“王城的追兵会把你们撕碎的!丽萨,别做蠢事。”
丽萨只是低着头看着自己的双手,上面有长久进行洗衣工作留下的冻疮和茧子,。
“不会有比这里更烂的地方了。”
呜——
采集队出发的号角声将丽萨从回忆中唤醒,丽萨这才如梦初醒般地快速收拾着自己。
她将那套被她珍重地放在柜子里的工作服取了出来,接着麻利地换上,再把打好的清水放进厨房,接着走出这个小小的家。
说是工作服,实际上只是一些简单裁剪成固定版型的布料,用舟楠的眼光看这和地球上的围裙有的一拼。
但赤湖的人们并不这样想,这里的人类大多数是南加的平民和汗比纳人,无论是谁,都对获得一份机械师大人下发的工作机会趋之若鹜。
很长一段时间,丽萨都难以相信她就这样成为了裁缝部门的领头人,负责着赤湖部落的裁缝工作,还要教导那些手脚笨拙却很有学习热情的年轻人们。
也不是所有人都没有异议,在木鸹带着任职名单在广场上示众时,会有一些愤愤不平的声音出现:
“为什么她能进裁缝部啊?我看她的年纪也不小……”
“谁知道呢,我也不知道机械师大人怎么选出这些头领来的。”
更有甚者见讨论愈发激烈,开口表达着自己的观点:
“要我说,那些奴隶和女人们就不应该被选上。”
讨论声立马停止,大多数人的目光落在了说这句话的人身上,他顿觉尴尬,正想转身离开,肩膀被一只纤细却有力的手拦下。
“机械师大人说过,在赤湖,无论什么种族都是平等的,至于工作岗位的选拔,能者为先。”木鸹淡淡地说道,声音却是传遍整个广场,路过看热闹的棕熊兽人,密林矮人和几个半兽人都围了过来。
被木鸹拦住的男人已是满头大汗,他感受着四面八方传来的各自视线,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木鸹打量了他一眼,开口说道:
“我记得你是南加人?看来太阳神的荣光也不是万能的啊。带走。”
最后两个字是同一旁的巡逻队说的,巡逻的士兵闻言立马上前架住垂头丧气的男人,离开了广场。
看热闹的人群为士兵们让开了一条道,这个被带走的男人将会受到一些思想教育。
对于这样的人,木鸹曾向舟楠提出了一刀切的建议,但被舟楠否决了。
价值观的碰撞和改变并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像之前认为奴隶和女性地位低下的男人,诸如此类的思想或多或少的存在于赤湖,只是目前赤湖还没有大范围开展思想教育工作,也可以说是扫盲行动,对于这些人,只要不出现什么恶劣行径,并不会受到实质性惩罚。
此时的舟楠还没意识到,他建立的多种族的势力在纳波力是一件多么天方夜谭的事。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仅仅是单一的种族里,出现的不和谐声音也已经繁杂,更何况是日常习惯和思想观念迥异的各种族。
眼下的赤湖,正因为舟楠这个前所未有的因素的出现,将几个种族糅合在一起,同样的,赤湖部落的发展所需要解决的问题也不会太少。
回到当下,丽萨推开裁缝部的木门,早早就位的几个年轻女孩正坐在她们自己的工位上,专心致志地裁剪着手里的布料。
“丽萨老师,您来了!”最靠近门口的女孩笑着向她打招呼,丽萨对于老师的称呼仍然不是很习惯,微微红着脸点了点头。
“老师,这个针口应该怎么缝呢?还有昨天您裁剪的那几套工作服,我想知道……”
“丽萨老师,这两个布料怎么才可以……”
见到丽萨的到来,裁缝部的女孩们叽叽喳喳地围了过来,向丽萨求解答案。
丽萨心中一暖,每当这种时候,那种难以形容的自豪感与成就感总会涌上心头,父亲教导她的裁缝手艺,也能得到大家的尊重。
丽萨耐心地将她们的疑问一一解答,比较复杂的便去到工位上现场演示,几十分钟后,大家都带着恍然大悟的神色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丽萨老师真是厉害啊,我根本想不到那种织线的方法!”
“老师的手好稳哦……”
小声但却真诚的赞美流淌在裁缝部的屋子里,丽萨也从最初对赞美的无所适从到如今的泰然自若。
她走向最角落的工位,那里坐着一个卷发男孩,正和手里的织针作斗争。
“小波特,有哪里不明白的吗?”
丽萨温柔的声音传来,波特闻言涨红了脸,指着桌上的草图嗫嚅道:
“丽,丽萨老师……我不明白……”
看着男孩的样子,丽萨仿佛看见了沙犁,波特和沙犁年纪相仿,是跟着骆浆他们从汗比纳回来的,也是裁缝部目前唯一的男性。
丽萨心里对沙犁不喜欢裁缝的事也有遗憾,但她更愿意沙犁去做自己真正喜欢的事。
因此,当她看到这位鼓起勇气进入裁缝部的男孩时,便下了决心要教出一位合格的裁缝。
机械师大人说过,消除偏见最有力的方式便是摆出例子打烂那些人的脸,只要波特成为优秀的裁缝,就会有更多人愿意踏足这些领域。
“好好看着我的操作,首先,握织针的姿势是这样,然后……”
波特的心神跟随着丽萨的教导完全沉浸在学习中,其他人则继续完成着手里的工作,要知道,整个赤湖的衣服都指望着裁缝部呢!
部落另一头,议事厅内。
撒暮迩和梅尔辛各坐在长桌两侧,主位上的青年手里把玩着锉刀,身侧修钺大马金刀地坐着。
沙石和木鸹站在舟楠身后,他们两人可以说是舟楠目前除修钺外最得力的助手。
“梅尔辛小姐的意思是,男爵想要收买我?”舟楠收起锉刀,摆出正式谈话的神情来。
梅尔辛仍然穿着那身长袍,只不过没戴上兜帽,一头银发很是晃眼。
听到舟楠说的话,梅尔辛皱了皱眉。
“男爵是带着诚意找您合作。”经过一天一夜的观察,梅尔辛对这个本不该出现在这片无人区的部落愈发心惊。
发自内心的说,在应下迦尔南男爵的任务时,梅尔辛只觉得是一个普通的,长途跋涉的寻人任务,完全没有必要让她来做,挂靠在佣兵协会或者赏金猎人协会的任务栏上就行。
但在短暂的接触后,无论是舟楠和他身边那个男人爆发出来的压制性力量,以及这座部落里各种奇怪的造物,都让梅尔辛大开眼界。
最令她惊讶的是,这里的所有人似乎都对舟楠这位机械师十分信服,要知道,赤湖部落可不仅仅是只有人类存在。
昨天她被送到临时住处后,曾在路上听见一个矮人向着棕熊兽人传达消息,大概内容是“机械师大人说养蜂不是眼下重要的事”,梅尔辛只见那个棕熊兽人低落了一瞬间,紧接着在矮人说了什么之后又兴高采烈地离开了。
梅尔辛不明白,在她的印象里,兽人和其他种族间绝无这样友好交流的可能,并且兽人天性自由,像这样似乎是提议被否决了也仍然开心接受的画面,是梅尔辛从未想象过的。
她当然不知道,那位棕熊兽人之所以兴高采烈地离开,是因为他被选上了巡逻队,要知道巡逻队的工作轻松,工分又高,他可以直接用工分去换喜欢的蜂蜜吃了!
议事厅内,气氛倒是较为和缓,毕竟撒暮迩代表的鬣狗部落和银月帝国基本没什么来往,撒暮迩需要在意的只有舟楠的态度,这也是出发前撒狛对他唯一的嘱咐。
“哦?但我倒没看出来男爵阁下的诚意在哪。”舟楠意有所指地看了梅尔辛一眼。
梅尔辛站了起来,双手交叉在胸前朝他欠了欠身:
“先前是我的举动太激进,我为我的行为向您道歉,还请阁下相信男爵的诚意。”
沙石认出这是法师的最高礼仪,心下不由得为这个女人感到惊讶。
舟楠也有些意外,意外的是梅尔辛如此爽快地道歉,倒是目前为止他所见过的贵族阶级里最出奇的一位。
“银月国王死了。”梅尔辛说着,她见在座的只有撒暮迩露出些许意外的神情,接着斟酌着说道:
“男爵大人想请您助他角逐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