嫃环回去时,正好遇上镜郎姚若肇也出来了。姚若肇盛情邀请牠和自己一起去侧殿坐会儿——原来牠也看腻了歌舞。
二人一拍即合,立即双双开溜。
殿内,曹默开始作怪了:“皇上,臣胥觉得既是家宴,这歌舞刻板了些。不如做些轻松的玩意儿可好?”
“什么轻松的玩意儿?”妶姈眼也不抬地问。
“臣胥想,在座兄弟既是陪伴圣驾,必然身有所长。不如将各自长处写出来抓阄,无论谁抓到了什么,就出来以娱宾客,这主意如何?”牠做作地笑着。
妶姈毫不犹豫地同意了,反正也不是她表演:“挺新鲜的,就按你说的办吧。”
侧殿中,姚若肇正在指点嫃环明哲保身,让牠别随便招惹皇上不喜欢的四皇子。
“当初皇上还是郡王的时候,与五王姥起了争执,无意间喝多了酒,这才宠幸了一个粗使宫男,怀上了四皇子。这事被五王姥告知了先帝姥,先帝姥觉得她行事不谨慎,一气之下,差点除了她的封号。”
原本女子纳用男配子,是只能选择适配期男子的。可妶姈当初喝多了酒,稀里糊涂之下,直接宠幸了尚未适配的宫男,还没有让牠戴鱼鳔套,以至于怀了孕,确实是过于不谨慎了。
镜郎看着嫃环震惊的神色,做总结陈词:“因为往事不愉快,所以皇上才不喜欢四皇子的。弟弟也该揣测圣意,别做让皇上不高兴的事才是。”
也是因为往事不愉快,妶姈才直接杀了那个叫作花金山的美丽宫男,还从尸体上剁下了牠漂亮的头颅,连夜送去给她五妹看,把五王姥吓得接连几天不敢出门,怕她发起疯来直接让人堵在路上砍自己。
可怜花金山那小男儿,就这样沦为了王姥之间权力争斗的牺牲品。
不过实际上,妶姈对四皇子还是有感情的:花金山出身卑微却美貌绝伦,故而她料想牠的配子应该不会太差,在怀孕时便期待过孩子会有多聪明多漂亮,否则她也不会把这个小姑娘放到阿姐所——阿姐所是皇宫最高配置的托儿所,她虽然冷待她,却还是给了她最妥善的安排。
姚若肇和嫃环只看见了表象,却没有仔细思考过:妶姈虽然平时不去见这孩子,却有什么好事都会记得给她安排——来圆明园避暑会带她,宫里有好吃的会给她那也送一份……这意味着她其实还是心软,她对这孩子是有舐犊之情的。
当然郎君的误解也不算太奇怪,因为男人的确很难懂母亲和孩子之间的感情——当孩子还在腹中时,母亲便能感觉到她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可男人却往往愚钝到亲眼见到孩子啼哭也不能理解她是痛了饿了还是无聊了。
指望这种生物能明白什么?这种生物怎么会明白,一个雌韬伟略的女人,因疏忽怀上了自己计划之外的孩子,反复摇摆考量后选择了接受她,这之中没有爱是做不到的。
孕育孩子是那么辛苦的过程:她接纳她在自己的身体里生长,喂养她吃着自己的血肉长大,抚摸她传过肚皮的问候,最后容忍她撕裂自己的血肉来到世上。
人本能地会憎恨让自己痛苦的事物,但是痛苦带来了这个小婴儿,她是自己的延续,那么小那么柔软,当她躺在身边时、当她侧头注视着自己时,这种感觉,难以用语言形容……这其中爱与厌的复杂,某些生物由于在基因层面的低级,是不大可能懂的。
姚若肇和嫃环说完这番自以为是的话,又回宴会去了。那厢,曹默准备好了抓阄的东西,去向妶姈禀报:“皇上,东西臣胥已经备下了。”
牠装模作样地看着各宫郎君:“诸位兄弟,无论大家表演什么,郎胥都奉上一串珠络以表示心意。”
嘴上说着兄弟,心里都是算计。全场只有皇帝和亲王笑得出来,因为不用她们表演。
恒亲王还笑着说:“久闻各宫爹爹都各有所长,今日可要大开眼界了。”
首先是皇后。曹默显然是算计好的,牠抽到的恰好就是皇后最擅长的书法,让牠写一个寿字。
皇后挥毫写完,剪头把纸举起来,展示给大家看。妶姈笑着点评:“皇后的书法越发进益了。”
这时端君姒缤起身告退,曹默便趁着此时无人注意到牠,抓住这个机会,拈了一张纸条,放进袖子里。
姒缤出去时,吉祥问:“爹爹出来这么早,会不会扫了皇上兴致?”
“我若在那儿,才是扫了那些矫揉造作唱大戏之人的兴致。”姒缤冷冷地说。
牠和牠的母亲与姐姐们一样,是个清正端方的人,最看不惯那些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小贱人。
殿内,牠看不惯的小贱人曹默正唱着大戏呢:“绾贵人,请作惊鸿舞一曲。”
妽寐庄和嫃环脸色都变了。
惊鸿舞是很美的舞蹈,可也难度极高。曹默此举,显然是在针对嫃环。
姜灿烂露出了得意的表情,这显然是牠和曹默早就攒好的局。
曹默还在叭叭:“皇上,绾弟弟仙姿佚貌,本就翩若惊鸿,宛若游龙,合该由弟弟一舞。”
“这惊鸿舞由?(táng)代玄宗皇帝的宠君槑(méi)君所创,本已失传许久。但春猿皇后酷爱歌舞,几经寻求原舞,又加以修改,曾一舞动天下,在宫中风靡一时。”辛常在负起了场外解说的职责。
爱新觉罗贵人幸灾乐祸:“这惊鸿舞,舞好了是惊为天人,舞不好,那就……呵呵呵……”
牠发出一串欢快甜美的笑声。
这后宫男人的男疾男户之心,当真是可怕,谁都说不准,牠们言笑晏晏的表象之下,都藏了些什么心思。
辛常在倒是个善良实诚的,牠也看不惯曹默:“绾弟弟才多大呀,如何作得了惊鸿舞?曹贵人未免也太强人所难了吧。”
“绾贵人天资聪颖,惊鸿舞本就是男子都能舞的。倘若说舞不过春猿皇后,也是情理之中。在座的都是自家兄弟,何必拘礼呢?”曹默反驳。
瞧牠这张口就来的胡说劲儿。一群压根没有血缘关系还日日勾心斗角的人,自家兄弟个屁啊!
嫃环为难地起身:“弟弟之舞,难登大雅之堂,恐怕要贻笑大方了。”
这原是一句寻常的话,妶姈听了却有些不悦。
姜灿烂抓住时机讥讽道:“不能跳就算了,何必勉强呢?春猿皇后之风度,想必如今是再也无人能比了。”
奇君也开口了,一说话就直接把曹默等人这个计策的恶意给挑明了:牠们就是要让嫃环跳也不对,不跳也不对。
看来牠虽然不太聪明,却也没蠢到极点。
可惜没人理牠。
恒亲王正抓住时机挑衅呢:“早闻皇上新得了一位绾贵人,才貌双全,可是竟然一舞不会,那还不如臣妹府上的歌舞伎呢。”
妶姈沉下脸——把她的郎君同歌舞伎相比,她这五妹真是好大的胆子!
这和当面说你收藏的昂贵古董是廉价假货,有何区别?!
贬低她的物品,就是在贬低她这个人啊!
她迟早得好好教训这个嚣张的老五!
惇亲王温和地劝道:“也别这么说。男人无才便是德,跳什么惊鸿舞呢?跳舞的男人多不像话啊,哪个女人敢要?依我看,男人啊,只要长得赏心悦目的,摆在那里就是了。”
恒亲王冷笑一声:“如此说来,这才貌双全是浪得虚名了。不过,以色事人,倒显得皇上以貌取人了。”
恒亲王攻击力极强。妶姈不悦地盯着她,眼神严厉。恒亲王却是毫不畏惧地望了回去,挑衅之意十足。
她这是铁了心要借着后宫男人,狠狠地下皇姐的颜面呢。
皇后贤惠地劝道:“惊鸿舞易学难精,还是不要作了,换个别的什么。”
嫃环沉默不语,眼眶发红。
妽寐庄很着急,想帮助嫃环。牠连忙劝说妶姈,试图把惊鸿舞表演改成填词一首。
如今,嫃环到底是否表演惊鸿舞,都看妶姈怎么决定了。
许多双眼睛盯着高高在上的皇帝,等待她的最终决定。
“宫中许久不见惊鸿舞……”良久,妶姈终于开口了,“朕也想看一看。绾贵人,你随便一舞就好。”
她根本不知道嫃环会不会跳舞,但是她无所谓,这命令下了就下了——她是皇帝,素来只有别人绞尽脑汁体恤她讨好她的份儿,她从来不需要体恤别人的心思。
嫃环这下是被架在火上烤了。牠忧郁地看着妶姈,缓缓福身,轻言慢语道:“那请容臣胥去更衣,片刻就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