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足足的一个多点儿,季家院子里的哭嚎声久久都没停下。
也不知道咋,刚开始被拴在门上的大黑还很安静。
到了后头,它突然开始无比亢奋,
高高地仰起犬头,控制不住地发出一声又一声气势汹汹的吠叫,像是被这热热闹闹的场景取悦了一样。
这么大的动静,季家附近的邻居们自然最先被吵醒。
虽然大半夜的难免怨气重重,但一听到他们在叫春花奶奶,就啥都想不起了,一个个儿的披上棉衣蹬上棉鞋,抓紧跑出去,抢着看热闹。
后来,风声传得越来越远。
足足大半个村的村民都在月下围聚在季家院落四周,顺着院子围挡抻脖子探脑瓜地往里瞅。
倒是也有人瞧不过去,犹豫道:“要,要不咱去找王村长吧?”
另一位村民立刻道:“你找王村长做啥?”
“没瞅人段虎都没动手吗?”
“你看看这仨人,突然间一点骨气都不要嘞,摆出这么个怂到家的尿德行,指不定是有啥把柄落村霸手上嘞!”
“再说了,你们这都还瞅不明白呢么?”
“人家段虎这明显是在杀鸡儆猴。往后啊,要是谁再敢欺负那个胖丫头季春花,指定就得先想好喽!”
“不然的话,季家的今天,就是他们的明天呐!”
彼时,搁段家后院的季春花才刚从灶房洗漱完毕。
她捧着毛巾刚要擦脸,就听砖墙后头有几个熊娃子,呜呜喳喳地飞奔而去。
其中一个兴奋大叫:“快点呀!咱们快去看村霸揍人啦!”
另一个吸溜着大鼻涕,很严肃地纠正:“你胡扯,二炮说他看得真真儿的,村霸牵了条大狗去的,就站在一边瞅着,都没动手。”
“是季家那三个人,互相打!”
“还是拿笤帚疙瘩抽的呐!”
“... ...”
“... ...”
“!!!”
后头的话,季春花再也没心思听,她随手把毛巾一撂,抬腿就往前院跑。
怎想刚跑出去,就瞅见孙巧云带着笑意迎过来。
前院的大门外,俨然也是一片哄闹喧嚣。
季春花眼泪儿唰拉一下就淌下来,哆哆嗦嗦地去搂孙巧云,痛哭道:“我就说刚才他走的时候我心里头怪怪的,说不清是个啥滋味儿!”
“他,哎呀!妈... ...您说他咋能这样呀!”
“他咋也不跟我说一声呐?”
季春花哭湿了孙巧云肩头的衣裳,扯着嗓子呜咽,“他是去当大英雄了,做了大英雄为啥要瞒我!”
“他对我这么这么好,这么心疼我,总得告诉我啊... ...”
孙巧云也湿了眼,欣慰又动容异常。
她笑着落泪,拍着季春花的后背帮她顺气儿,等她稍微缓下些就说:“快去吧春花,妈估摸着他是拿不准今天能替你出这口气,才没跟你说的。”
“你爷们儿就是这么个德行,干不成的事儿他不跟人轻易承诺。”
“去吧,去瞅瞅。”
“看看他是咋给你出气儿的。”
“咱好好痛快痛快,以后,心里也好松快些。”
“嗯... ...嗯... ...”
季春花用力点头,退开。
脸都顾不上擦就往门口跑。
“妈,那您等我们!您,您别睡!”
“知道,妈才不睡。”孙巧云笑么呵呵地蹭蹭脸,挤眉弄眼道:“今儿晚上这么热闹,还真像是过年一样,妈咋能有心思睡呢?”
“快去吧,春花。”
“妈给你们做点热乎水,等你们家来了好好暖和暖和身子再睡,嗷。”
“明个儿一早,咱还得去镇上溜达呢。”
“好,好!”季春花听完这话当即哭得更凶,可她等不及了。
她推开大门,在泪眼朦胧中顺着人流的方向往前跑,丰软脸蛋儿上的湿意叫冬风一扇,是那么疼,那么辣。
可心里又是如此的滚烫。
她不自觉地嗫嚅着喊段虎的名字,一边喊一边不断地抬起棉衣袖口颤抖着擦脸。
可直至到了季家门口的那一刻,脸上的眼泪儿还是没能擦完。
里头已经将近尾声,最后一个人是季大强。
打他的人是季阳。
只听声音,就知道下手不轻。
季春花抿抿嘴儿,又蹭了一把脸,倒也清楚季阳为啥会这么重的打。
季阳心里对季大强也有怨。
因为季大强只有刚娶许丽的那两天,对她还算是不错的。
后来,也是非打即骂。
所以他们这种人也是有感情的。
只不过不多吧。
分给亲近的人都不够,就更没法子分给别人了。
四下围观的人比起刚开始少多了,有两个年岁大的婶子小时候也搁娘家受惯了委屈,见季春花突然出现,还很热心地上来安慰。
说:“丫头啊,甭哭了。”
“咋说咱也占了一样儿嘞,那人一辈子还能哪哪都好吗?”
“你这就算是苦尽甘来,拿以前的噩运换了个好爷们儿啊!”
季春花又擦擦脸,点头道了谢。
却也未再多说啥。
她知道,或许再过几天,张家或是李家,又或是王家,就会成为下一个话题。
她季春花的日子,虽够他们唠上几天,但也没啥过于特殊的。
她不走心。
她的心,也不会再走在这种不重要的地方儿。
不知不觉间,只剩下稀稀拉拉的几个人。
看热闹的兴趣终究敌不过这大冬夜的困倦懒怠,乡里乡亲们便都前前后后的作伴回了家。
季春花就站在门口,静静地等着。
期间有人上来想跟她搭茬,她也兴致缺缺,只嗯啊敷衍,对方觉得没意思,也就讪讪一笑的离开了。
月亮越来越亮,都快到了脑瓜顶的时候,季家的大门终于被推开了。
“吱呀”一声,像是照着季春花化成水的心口又重重揉了一把。
她转过身,嘴刚张开就掉了泪儿。
段虎反手摔上季家的门,把那些近乎滑稽的脏东西全都隔开,
一手牵狗,一手勒住季春花丰腴的腰,咔嚓一把就将她扛在肩头,大步向前。
大黑呼哧哈哧地仰着脑瓜,兴奋得直蹦跶。
它爱屋及乌,刚瞧见季春花就稀罕得要命,不断跳起,拿俩爪子扒拉她小腿。
季春花被它挠得有点痒痒,趴在段虎浑厚的肩头噗嗤一声笑出来,鼻涕泡儿都冒出来了。
段虎啧一声,伸手提溜起背心领口就给她擦。
“你可把老子埋汰死。”他粗哑着嗓子嫌弃。
季春花不说话,瞅着他黝黑凶悍的侧脸,瞅着瞅着就瘪起嘴儿。
“虎子... ...”
她颤颤悠悠地叫了一声。
段虎龇牙,睨向她,混不吝地一挑眉,
“咋样儿?”
“被你爷们儿我迷死了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