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界,枢洲西域,纪城郊外。日色若炎火,正当三伏天。
时值未初,蔚蓝的长空中悠悠挂着两三朵形态各异的卷云,炽热的光华无阻无碍的铺陈而开,映照得大地一片滚烫。
一位蓝衫女子正沿着蜿蜒的山路徐步前行。许是因为有些疲累,她一直走走停停,直到未正才来到山顶。
神社朱红的大门紧闭着,尽管隔着厚厚的墙垣,还是能听见社院中有好些交谈的人声。
她移步到一棵树下,摘掉头上的斗笠,整了整微微发烫的衣衫。丝丝缕缕的光华透过树隙,正好映在她似水轻柔的衣衫和白皙的脸上。
这是一张清秀的面容,虽称不上有多美艳能让人一见难忘,但额间的一点美人痣也很醒目。
她的鼻子秀美挺直,浅红的唇未施口脂看起来有些微干。她的眼睫很好看。细长而微微卷曲的眼睫交错相盖,给那双恬静幽深的眸子添了几分生气。
由于日头太毒,她白皙的脸角生出隐约的薄汗,可眸子和神情一直恬静清冷,令她通身隐隐透着一股子疏离淡漠。
她抬手,轻轻扣了扣一旁的树身,指尖有一丝透亮引出没入树身。随后,她举步朝着紧闭的门扉穿门而入。
干净有致的神社里嘉木交映,树荫下三三两两的坐着交谈的人,庭院中有人四下观望。他们之中有些是附近村落里的村民,原本在神社后面的空地上晒谷子,因谷场周围树木太少便都来这神社院中乘凉,有些则是从纪州城出来郊游的人。
因为隐了身形,没人看见在院中徐行的她。
她来到神社主殿阶下的香炉前,一抬手,那香烟之上便凭空映出一道门。两扇绘着彩色云纹的门已经打开,她身形一晃化作一缕轻烟,飘进门中。
这道门后便是只神所居之地——玄隐。
玄隐乃属仙境,只有只神可以自由进出。余者贸然闯入,皆会被通道里的仙流卷入幻雾境。
而幻雾境是玄隐唯一的防护,光线晦暗深广难测,境中四处弥漫着香火之烟、山林瘴气和湖海雾气。三步之外雌雄难辨,六步之外人蓄不分,兼之又有上古恶树隐匿其间吸魂摄魄,道行浅陋者受困此间,不消一刻便会丧命。
因此,余者想入玄隐,要么以一丝灵力为信送上拜帖,要么有只神护佑通过。
方才在神社外的那一丝透亮,便是她的拜帖。她要见的,是纪城三大只神之一的社神--南泽上仙。
一入眼便是骄阳普照下的一整片空旷的草地,向着左右绵延无际。正对面极远处的一座巍峨石山上,遥遥可见参差的树木间掩映着一院石式宫殿,一条净白的瀑布从那林间跃出,融进山脚下流淌的河中。
离河不远的左前方有棵修剪得异常繁茂的槐树,高不过二丈,枝叶盈盈碧色灼灼。槐上有一群羽翼光洁的各色鸟儿从中穿插飞舞,身姿轻盈,鸣声悦耳,像是在和石山后面那两只飞翔的白鹤对鸣。
旷野的风不时拂过,却是带着与眼前之景截然不同的扑面的炎热。
人间传言--佛国无寒暑,仙界长三春……她感受着这与人间无异的滚烫,一丁点儿也不觉得身处仙境玄隐!
迎接她的是一位须发皆白的老翁,和一只玲珑纤白的小鸟。
老翁是南泽手下的执典仙使,名唤河桑,掌神社戒律。他性子严正固执,是位半仙。小白鸟则是她送给南泽的信鸟,冲上来绕着她飞了一圈后落在了她的肩上。
满面汗星的河桑见了她,施了一礼道:“小职参见洬雨仙子。”(洬,音shuo,四声)
这位蓝衫女子,正是九重天琳琅苑的司典仙--洬雨。也是在这一千三百余年里,被三界六族将她从出身到魂飞魄散的所有事迹都扒了一遍的‘冷血无情仙’。
“忽然登门,有劳河桑远迎了。”
洬雨看着貌似快要被热晕过去的河桑,心中不免生出一丝同情和愧疚。
南泽说唯有切身体验了人间的一切,才能真正听懂每一位请愿者的心声,因此,撤了他神社的仙障。
可这位上仙本就仙力强悍,能体会凡界四时严寒的,只有这些仙力和洬雨差不多的半仙。
“洬雨仙子言重了,真是折煞小职。您乃九重天仙,亦是神社贵客,理当如此。”河桑神色恭敬地退开让路,“洬雨仙子请。”
河桑将洬雨领进了芍圃斋。
“上仙呢?”洬雨落坐在石榻上。
桑河收回朝外看的目光,“禀仙子,神君方才在寒潭沐浴,眼下正在更衣。请仙子稍等片刻。”
言讫,从门外走进来一个五六岁模样的小仙童。小仙童手中捧着托盘,步履轻快地朝洬雨走来,笑嘻嘻地道:“洬雨仙子,您今日怎地来了玄隐?是有事要与神君商议吗?”
这小仙童是随南泽修行的灵仙,性子活泼讨喜,南泽为其更名为心古,跟着南泽已有三千四百年的光景。
小仙童心知洬雨是南泽的战友知交,又在南泽生辰时见过洬雨三次,便在心底对她多了几分亲近,言语上也似待南泽一般的自在无束。
洬雨眼中添了一分柔色,声音仍是一般的清冷,“只是路过,进来看看。”
河桑将盘中的茶汤递向洬雨,又将几碟果子呈上她身侧的石桌,后退几步道:“这些是新制的茶汤和新鲜的果品,刚从寒泉里打捞上来,仙子您尝尝。”
走了几个时辰,洬雨确实有些口渴。她饮了一口茶汤,霎时觉得一身清凉,“不错。”
心古闻言,笑道:“这些都是神君特意吩咐拿过来的,若知道仙子觉得好,神君肯定也开心。”
洬雨眼中又添了一分笑意。
河桑道:“因这茶汤浸了寒,神君说您且吃一杯解解暑便好,多吃怕对您身子有损。因此只奉了一盏,还望仙子莫怪。”
“上仙向来心细,一杯也足矣。”
心古笑道,“仙子莫要担心,河桑会煮一些热茶的。”
“确是如此,还请仙子稍等一会。”
“有劳了。”
待河桑退出后,心古便来到洬雨身前。他靠着石桌,一脸神秘兮兮又兴奋地问,“洬雨仙子,您可知‘妖煞’吗?”
洬雨饮茶的手顿了顿。她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