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开平四年五月,山花烂漫,凤鸟长眠。
谢玿一早上了朝,天玑怀揣着无边心事,悄悄来到谢玿书房。
这是谢玿最常待着的地方,如果有什么秘密,必然在此吧?
她违背了与谢玿定下的约定,有些答案要自己亲自去找。
书房依旧是浓郁的香火味,和谢玿身上的味道一样,书房的每一件器具,都浸染上这佛香。
天玑几乎是急切地翻找着证据,她找遍了书架柜子,却什么也没找到,除了一首未落款的诗:
长愿君行早,春花秋月好。莫道前路渺,日月云外昭。
青山垂不老,白虹贯未薄。此去千山杳,祺意寄迢迢。
这是一首送别诗,却非谢玿所写,那会是谁写给谢玿的呢?
天玑想到了那个名字,却又固执地否认,她几乎是庆幸自己什么也没找到。
天玑在书房中漫步,走到那幅挂画前,指尖轻轻抚过画布,这是谢玿父亲的墨迹。
山水之间,这画上的香火味格外浓郁。
忽而一阵眩晕袭来,是心口多日郁积所至。她抬手便要去扶画壁,却扶了个空,险些跌倒。
天玑心中一惊,这画后,别有玄机。
天玑的心极速跳起来,这有一个暗室,却不是很遮掩,是笃定了没有人会独闯书房。
她有些紧张,心跳如雷,这后面或许是政坛机密,或者是别的。
好奇驱使着她缓缓将画掀开,露出一个狭窄通道,里面一片黑暗,但香火味却扑面而来。
天玑心里一咯噔,这正是书房香火味之源!
天玑寻了一根火折子,弯腰进了暗室。她寻找了一阵,将里面所有的烛台点亮。
没有想象中的政要机密,只有一方供台,一只积满香灰的铜炉,下置蒲团,上悬挂画,画上画着一人物,着一身红衣。
谢玿是在这里供了哪位仙家吗?
待天玑走近,火烛照亮画上人物,天玑一下惊愕住了。
画上之人一袭红衣,面如暖玉,眸光似星,眼带笑意,款款而立。
风华绝代。
天玑一下便想到这四个字,
可当天玑看清画上小字,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字,天玑犹如五雷轰顶,愣在原地。火光摇曳,映着她红透的眼眶和闪烁的泪。
“吾毕生挚爱之王玢,若真为至上仙家,必为积功德无量。”
“毕生挚爱”这四个字犹如一把尖刀直插入天玑心口,心中一直坚持的信念被这四个字击得粉碎,来来回回把她凌迟了无数次,心口痛到麻木。
天玑浑身剧颤,双眼猩红,遍体生寒,长久以来患得患失的痛苦,羞辱,不齿涌上心头,她像一头困兽般喘着气,心口在滴血,喉头发出痛苦的低吼。
“吾毕生挚爱之王玢。”
这句话回荡在脑海。
天玑猛地扯下那幅画,疯了般将宣纸撕下,撕了个粉碎。
“吾毕生挚爱之王玢……”
天玑双目猩红,如同疯牛一般,将供台推倒,香灰撒了一地,在空中弥漫飞舞。
“吾毕生挚爱之王玢……”
天玑抄起一个烛台,疯狂地砸向那供台,应声而断的支架飞弹开,锋利处划过天玑的额角,留下一道血口,天玑却无视了它。
“吾毕生挚爱之王玢……”
“吾毕生挚爱之王玢……”
“毕生挚爱……”
“王玢……”
这句话像魔咒一样缠着天玑,天玑痛苦地嘶吼了一声,冲出书房。
她跑到院子,正见迎面走来的谢玿。
谢玿被天玑的模样唬住了,一旁的端明也呆了。
谢玿刚想问天玑发生了什么,天玑却如见到杀父仇人一般,眼里带着十足的恨意,冲到谢玿面前,使尽浑身力气,狠狠地甩了谢玿一个巴掌,哭喊道:
“滚开!”
便错开谢玿跑了出去。
这一巴掌用了十成力,直将谢玿的头打得偏向一边。
这突如其来的一巴掌打懵了端明,打醒了谢玿,他几乎瞬间明白天玑做了什么。
谢玿心里一沉,不顾脸上火辣辣,快步到书房去。
端明站在暗室入口,错愕地看着满地狼藉。谢玿将熄灭的烛火再点起,一言不发地收拾小小的暗室。
端明一眼看见了那被撕碎的画,纵使它破的七零八落,他还是认出画上之人。
除了王玢,别无他人。
难怪夫人会发疯了,只是……
端明蹲在地上拼画的谢玿面前,出声唤了句:
“爷……”
借着烛火,端明总觉得爷眼中闪烁的不只是火光,可他没办法验证,只听谢玿语气低靡道:
“一切都结束了,我留不住她。端明,陪我走一条不归路,好吗?”
……
马车朝皇宫驶去,天玑坐在马车上,眼泪无声地流着,一颗心几欲破碎。
他说他不善仕女图,可他为王玢立像,日日供奉。纵使天玑没见过王玢,也知画上风华绝代,定是倾注无数心血。
他不愿为她舞剑,却风雨无阻地带着剑出门,现在想来,或许是舞给那天上人看了,上天入地觅故颜。
他喜欢别人叫他的名,只因当年未取字时,王玢曾一遍又一遍地呼唤。亦或是以这种方式,缅怀被世人遗忘了字的王玢。
他宿醉,他低迷,他忧郁,他悲伤……他的眼里没有她莫嫄媗,只有那一道血色的残影。
他是没骗自己,他坦言有一个心上人,却不曾想是个男人,却不曾想竟是王玢。
从头到尾都只是天玑痴情错付,一腔真心付诸东流。
若是败在女人身上,天玑自信可以令谢玿回心转意。
可对方是个男人,而且是个死人,一个声名狼藉的死人,她连一个死人都争不过,遑论王玢活着时?
可是王玢,偏偏活在谢玿心里。
天玑顿觉自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若非皇命难违,他又怎会娶自己?
天玑入宫,在淑妃怀中大哭一场。
淑妃不明所以,却心疼万般,一边小心翼翼地处理天玑的伤口,一边问她可是谢玿对她不好,可是谢玿欺负了她。
天玑抽噎着,埋在淑妃怀中,她想把自己的委屈一股脑说给淑妃听,可她开不了口,她还是舍不得。
于是她闷闷道:
“他待我很好。”却无待那人一分好。
“他对我很温柔。”却不及对那人十分之一温柔。
“我只是太想你们了,太伤心了,就回来了。”
淑妃看破不说破,两个孩子闹别扭,却还是处处维护,他们的事,她不插手,也不好插手。
待天玑平静下来,淑妃嘱咐她与谢玿好好的,便遣人送她回家。
谢府。
谢玿坐在书案前,已不似方才失态。他冷静思索,天玑已然撞破他与王玢之事,若此事被陛下知晓,后果不堪设想。
怪他,太自信,太自以为是,也太相信天玑。
帝若知晓,必定不会放过他,故他,只能在帝知晓之前,不放过天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