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雅婆婆心中疑惑,她明白眼前的年轻人必定是已经涉足了某些危险的领域,才会主动来到这里。
脸上的刺青凝成了更深的墨色,缄默片刻后,戈雅婆婆终究还是没有出口询问义王,他为何会对巫毒之事如此执着。
循领悟而作,不以善恶论,是兰亚巫女的行事准则。
只要少年义王发问,戈雅婆婆便会不厌其烦地尽数告知,这是戈雅婆婆早已看见的她与陆长义的命运纠葛。
但玄武台辅壬常青并不知晓义王造访北乔州的真正目的,只是以为好奇心旺盛的陆长义对脸上有文绣的西域女子感到新鲜,因而探访至此。
“在下有比异域奇士更有趣的稀世造物,义王殿下请看。”
习武场上,壬常青的小儿子壬书意试射了新制的月白。
看着十支箭镞以令人胆寒之势划破天际,陆长义的心中却毫无波澜。
要说当下还有什么能引起陆长义注意的,也就只有看起来男生女相的壬书意。
但陆长义只是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脑海中一闪而过的,是喜欢以男装混入酒楼的阿武,并没有发觉壬书意有任何不妥。
“义王殿下觉得如何?中招者非死即重伤,是沙场之利器也——”
壬常青刻意将语速放得低缓,尾音拉得长长的。此款月白由他亲手制作,言语间不免有些炫耀的意味。
陆长义用第六只手指搓了搓鼻尖,笑道:“一般的兵士确实招架不住,但对象若是武艺高超的青龙,恐怕立马就能找到箭道的空隙,瞬间砍断持弩者的手臂。”
在陆长义所熟识的青龙灵族中,就有那么两位分宗能够毫发无伤地避开月白的突袭。
壬常青见义王对月白是这般评价,十分不悦,蹙眉揶揄起来。
“但凡到了玄武要在战场上用月白对付青龙的地步,那定是天下大乱了。”
这话倒是提醒了陆长义。
“壬台辅不考虑量产月白?”
壬台辅摇摇头。
“制作月白需要极高的技艺与造诣,在下潜心研制,一年至多只能做个七八把。即便将图纸和心得交与有天赋的族人,做出来的月白其威力也只剩六七分。何况,量产月白并不是什么使民殷国富的益事。”
钻研机关兵器乃是玄武的天性使然,壬常青尤善此道。但这一任的玄武台辅从未打算做囤积大量兵器从而破坏四灵族平衡的蠢事。
在和平时期居安思危地保障战力,与为了不可告人的目的蓄意囤积武器,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
“可惜了。”
陆长义觉得自己与这位古板的玄武不是很合得来,而且,没有野心之人不能为己所用。
壬常青的弟弟壬季青倒是可以好好利用一番。
“义王殿下可是想找可量产的杀器?”
壬季青是自个儿主动找上门来的,明里暗里向陆长义透露了北方边境硝石买卖的门道,除此之外,壬季青还愿意为陆长义与北方蕃兵牵线。
这桩桩买卖一旦暴露给父兄,他们随时都能将陆长义送进刑狱司。
“本王为何要涉险与你做这些交易?”
陆长义并没有立刻允诺,仍在试探对方。
“因为我生于秩序、困于秩序,而殿下诞于命数、不甘命数,本质上,我俩是同一类人。”
壬常青与壬季青两兄弟,天资难分高下,以至于上一任壬台辅临终前都未能定下继承玄武大业的世子。
或者说,他们的父亲在世时宁愿选择逃避,也不想对兄弟俩中的任何一人显露出几分偏爱。
前台辅过世后,族中长老闭门商议了三日,最终的结论是,长子为宜。
不是因为壬常青是壬常青而成为台辅,只是因为他是长子而理应受命。
“壬季青,你成为不了我的鹰犬。”陆长义的目光穿透了壬季青眸中的熊熊野火,“你说的那些交易,现在还不是时候。你现在要做隐忍的龟、匍匐的蛇,时机一到,我自会来找你。”
就这样,壬季青便成了少年义王最忠实的拥趸和安插于北方的暗桩。
又过了一个月,陆长义终于等来了期待已久的书信。
“辰阳见。阿武。”
临行前,陆长义特意去向戈雅婆婆辞别。
“晚生收获了许多有趣的故事,心中感恩至极,今日就此别过。”
面对兰亚的天之巫女,陆长义的眉眼间浮起一抹少有的恭谦笑意。
“义王殿下神采奕奕、满面春风,莫非是辰阳有佳人等候?”
“什么都逃不过婆婆的超然视域。”
“非也,老身依旧看不透您。”戈雅婆婆拿出随身携带的金甲虫,赠与陆长义,“义王殿下想要的东西老身看不见,更给不了,便以此护身符代替老身的微薄心意吧。”
陆长义接过金甲虫,用六指在掌中翻弄一圈,目光在虫腹处停留片刻后,再次笑着谢过。
***
快马加鞭回到辰阳,陆长义在王府里静候三日,命侍从将所有家什都打扫得一尘不染,并备了三坛辰阳最好的酒。
但武姬抵达义王府时,已经比约定的时间晚了两日,而且,还是同祁文飞一起来的。
“抱歉啊阿义,刚好赶上了大潮汛,红玉就把阿武和阿琴叫来东苍赶了几天海,没想到几个女孩子贪玩,被风浪困在孤岛上三日,我在海上寻了三日,才把她们一个个都接回岸上,一登陆我俩就着急忙慌往辰阳赶了。”
清爽少年郎羞愧地挠头讪笑道。
“……”
见陆长义一时之间懵了,武姬也赶紧低声道歉。
“是我没有守约,对不住……阿义你,很生我的气吗?”
“没有。”陆长义不会生林武姬的气,只是单纯地嫉妒祁文飞与她在旅途中独处了几日,“阿武与我有约,文飞你又是为何一同来辰阳?”
“有熟识的药材商客近日也在辰阳,我来采买一些,顺道把你的未婚之妻安全送到府上。”
不管怎样,林武姬目前在名义上都已经与陆长义有了婚约。
祁文飞说这话的时候,武姬不自觉地朝他望了一眼,眼神里有些微妙的悲恸,但很快便收回了眼神。
“来都来了,先喝酒吧!”
“行,迟到的人先自罚三杯。”
陆长义故意牵起武姬的手,把她带到酒桌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