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被宝珠和小婉护着移步至兰亚帐中,璟云则以不便与贵女同处一室为由,独自在不远处的营火前休憩。
火光忽明忽暗地将璟云的身影放大,投在了帐帘上。玲珑望着那影影绰绰的轮廓,心中涌起了一股难以言说的怅然感怀。
第一世,她与壬子尧的洞房花烛夜,璟云被迫在金花红烛的廊下守着,也在窗前投下了这样的一片身影,但却又僵硬又模糊。
那时的玲珑觉得夜是如此漫长,又如此令人生厌。
壬子尧在她身上抓挠出一道道血印,玲珑忍着痛咬着唇,不敢发出一丝声响,生怕被屋外的心上人听见。而心中则充斥着悔恨——若是自己勇敢一些,在壬子尧醉醺醺地踏入洞房前就与璟云远走高飞,他俩的命运是不是还有其他的可能性。如果有,她愿意让时光倒流,去到可以重新选择的那一个瞬间。
她也未曾预料到,那一世,她与璟云双双自戕,之后自己竟然真的回到了那个洞房花烛夜。
玲珑恍然大悟。
原来,一切竟是如此,一切竟是如此。
一阵清甜的药香气打断了玲珑的沉思。
“喏,璟云嘱咐我要亲眼看着你服下这些。这能帮你消除疲劳,这能补充气血,还有这些……记不清具体功效了,但总之都是对肚子里的小家伙有益的。”小婉一边说,一边将几颗药丸放到玲珑的手心里,还带着一丝得意洋洋的语气,“让他提前备好药,再把你换到这个帐篷里来,这主意都是我出的,不用太感激我啦!”
“谢谢你,小婉。”
玲珑还是莞尔谢过,随后就着宝珠端来的温水,将孩子父亲的心意尽数咽下,一股暖流缓缓淌进胸腔里……
***
以往,武姬娘娘是不愿意参加此类形式意义远大于趣味的秋猎的。但今年几个孩子都因各种缘由必须参与,各方面情况又复杂,她也实在放心不下。
好在她最钟爱的小白愿意陪她在深夜把酒言欢。
“夫人你教教我吧,孤如何才能讨到姑娘欢心。”
风竹太子几杯酒下肚,瘫在案上同姨母撒着娇。
“我哪能教你这些。你若是不懂,这世上还有哪个男子懂了。”武姬娘娘笑着回应。
“懂什么懂。”风竹太子的下巴快要戳到酒盏里,一副丧恹恹的模样,“孤还不如祁璟云和那个黑皮小子懂。”
“只要愿意定下心来,自然会比现在要懂的。”武姬娘娘伸手拍拍太子的脑袋,“看样子,我们小白是看上哪家姑娘了?”
风竹太子突然伸出十根手指,恍恍惚惚地来回望。
“邹太常家的嫡次女很机灵,就是喜欢嚼舌头根子。吕中郎的小孙女性格温和,长得也很漂亮,只是年纪还太小。孤还听说白虎那里有个分宗的小丫头,下次得让穆遥给引见一下……对了!不如孤也效仿父皇办个选秀大会吧,西域的姑娘有痣没痣,孤都喜欢!”
忽然飞来一本册子,不偏不倚地击中了风竹太子的额头,痛得他手臂一震,一壶美酒随之倾洒满地。
“真是胡闹!”灵妃娘娘在帐内另一侧怒斥道,“如果你们觉得太过清闲,就去帐外的营火旁添柴去!”
早些时候,风竹太子曾询问武姬娘娘应该在哪里摆设酒案,娘娘答:就在灵妃的帐中。随行的宫女见太子硬闯进来时灵妃娘娘也并未出言阻止,就只好默不作声地任二人在灵妃娘娘的临时案牍前摊开一桌子丰盛的酒菜。
“火添得太旺人也会燥,不如让小白替蕙姬处理几本公文冷静一下吧。”
灵妃娘娘的呵斥虽是对着两人,但武姬娘娘并不以为意,只是拿起锦帕轻轻擦拭风竹太子的衣襟。
“不过是后宫的开销用度、琐事批示,以及宁儿的日常脉案,这些倒也不必劳烦太子费心。”灵妃娘娘轻描淡写地回应。
“母妃所言极是。孤只需考虑品尝何种美酒,选择哪位佳人为妃即可。朝政和清音有父皇操心,内宫与祁宁有母妃打理,而孤,可是肩负着庆国未来的希望呢!”
衣衫被打湿的风竹太子趁着酒劲发泄一通。他的母妃甚至都不愿称其名,却亲昵地唤青龙的祁宁为宁儿。
陆风竹去过许多地方,读过许多典籍。他知道这世上并非所有人都深爱自己的孩子。有落魄的赌徒会将儿女送入青楼抵债,也有沽名钓誉之人会将子女的天赋视作向上攀附的手段,若是遇到饥馑,易子而食的大有人在。
至于那些出身于王侯将相之家的贵子贵女,虽锦衣玉食令天下人艳羡,但他们也不过是权力游戏中的一部分,命运被权势利益所左右,而非掌控在自己手中。
比起是被珍视的亲人,更是政治的棋子。
史官们在编纂史册时,常常不惜笔墨地记述那些帝王爱子或皇嗣恭顺的典故,以此来颂扬美德风尚。这种做法本身无可厚非,但在被血亲冷落的风竹太子读来,却觉得是粉饰的假象罢了。
风竹太子刚到东苍赴任青龙代台辅时,初见病得如风前残烛的祁宁,念他是个孤儿,心中起了恻隐之心,偶尔会给无法下床走动的祁宁带些各地搜罗来的新奇玩意儿供他消遣。
但当祁宁成了母妃口中的“宁儿”后,风竹太子意识到自己赤裸裸地正在嫉妒一个不过七八岁的孩子,就不愿意再去见他了。
然而身为母亲,蕙姬对风竹的冷淡态度也并非是从一开始就如此的。
彼时,蕙姬爱慕陆长义多年,终于如愿为他诞下儿子,心中自是欣喜万分。
她知道“义王”倾心的是长姐武姬,但也确信自己有朝一日总能打动陆长义,例如眼前这个用尽了她的气力,正在怀中急切地吸吮着乳汁的新生儿,便是她与心上人最紧密的纽带。
以亲生骨肉为筹码,妄图让男子的目光与爱倾注于自身,这是根植于世间许多女子脑海中的惯常想法。
但男人和女人一样,都不是那般单纯的物种。
至少在陆长义这里,陆风竹也不过是他的亲生骨肉,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