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金告诉素银,自己是西凉净山人士,算是个读书人,一心想在各州官府里谋个文职,可惜接连碰壁。于是今年便在北乔的一家工匠铺子里做了阵账房先生,想打听一下北方的机会,不料玄武突然叛变。自己原想回到净山屯,可还没出北乔州辖内就遇到了寒宵城攻防战,姑且就在这个山洞里躲藏了几日。刚觉得外边战事消停了,想出来探探情况,就捡到了素银。
得知素银是青龙的兵士后,玄金有些许激动:“素银姑娘真是太厉害了!有你这样的巾帼英雄在身边,我终于可以安下心了!”
这是素银第一次听见有人称赞她为巾帼英雄,望着玄金带些书生傻气又十分温柔的眼神,素银的心脏居然咚咚地鼓动起来。
在山洞里相处了两三日,素银认为自己的伤势已无大碍,便决定赶紧回到军中。
“玄金,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素银问出这句话时,知道自己已经有了些小心思,“之前将军抱怨粮草营里中没有懂账的,数目总是出错。虽然在军中做文职远比在官府里辛苦危险,但好歹也是一条出路。”
玄金十分高兴,当下就答应了下来,两人很快就回到了还在寒宵城里善后整备的王师大军中。红玉将军见到素银平安归来,居然在她面前落了泪:“素银,太好了,你还活着就好。”素银无比诧异,她万万没想到,红玉将军竟然能够记住自己的名字,还真诚地担心她的安危,这让素银对红玉将军的仰慕之情又多了三分。
王师准备在城里整顿半个月,再启程向北乔首府推进。在这期间,玄金被顺利地编入了粮草营,把粮草账目管理得井井有条。素银则总是在每日操练完的休憩时间,着急要往玄金那里跑,周围有几个相熟的女兵都嘲笑她,说素银这是往营里带回了个相公。
这日素银来到粮草营中时,玄金正对着一把干莲子和几朵银耳犯愁。
“这账目上,银耳莲子同红枣应当是一同存放好,用来给将士们煮些甜水犒劳的,可我寻了一日,都没找到红枣。”
军中白糖本就珍贵,由于北方近日天气恶劣,补给也还没有接上,将士们已经因为日日饮食寡淡有了些怨言,义王便下令伙房和粮草营用账面上尚存的食材做些甜羹。可没有了红枣,别说甜了,这羹汤里恐怕就只剩下莲子的清苦了。
素银不觉得这是个问题,她在粮草营里嗅了片刻,指了指一包红果子,道:“就用这个代替红枣吧,虽然带着酸味,但这个品种的甜度应该也不差。”
玄金定睛一看,那是平日里派发给兵士们的山楂果。远征路上总有人会水土不服闹肚子,军中就以山楂作为调理肠胃的一味药材,大量备在粮草营中。但它真的能替代红枣吗?
素银见玄金半信半疑,便主动取了食材,先去伙房煮了一锅出来。那酸甜的滋味,细腻润滑的口感让玄金大呼过瘾,赶忙让伙房炮制素银的做法,将犒劳全军的甜羹尽快熬好。
将碗中最后一口汤吞进肚里,玄金又开始夸赞起素银来:“素银的厨艺是我见过最好的。”
素银这辈子得到的夸赞几乎都是出自玄金之口,怎能不小鹿乱撞:“只是一碗羹汤而已。”
玄金微微一笑,道:“何必谦虚呢。我在外漂泊了几年,并不会下厨,顿顿都是干粮粥汤勉强凑活。有时候也会想,若是家中有人替我备上这样一碗羹汤,那我得多幸福。”
素银心脏漏跳了一拍,开始胡言乱语:“玄金也会想象……这样的幸福吗?”
“当然会了,素银你呢?你想要怎样的幸福?”玄金似乎没有察觉到素银紧绷的神情,只是单纯地顺着话题问了下去。
“我想要的幸福……大概是家宅中有一座漂亮的后院,院中置一座凉亭,然后……亭子里总有一人会在那里等我……”
“嗯,听上去确实十分惬意。”玄金的唇边挂着温文尔雅的笑意,就像是微风拂过那座梦中的院落,还萦绕着些许令人着迷的墨香。
素银心神早已被眼前人夺了去,只是呆呆地问他:“那我明天也来帮你做饭好吗?”
“不行。”玄金突然严肃起来,“今日借伙房已是不得已了,军营有军营的规矩,伙房可不是随便能用的。”
素银滞了一瞬,笑出了声:“原来是说这个不行,玄金你可真是个不得了的读书人。”
王师大军还未向西凉州首府进发,忽然传来了信报,说玄武台辅壬常青宣告投降,并将择日前往辰阳负荆请罪。叛乱者的所谓请罪,无非就是放低姿态在大殿上求一个全尸,或恳求留一个子嗣,壬常青本人不可能有任何生还的希望。但这对于平定了叛乱的王师来说,自然是一个军心大振的利好。这边厢,补给也终于到位,义王便要求全军继续留在寒宵城待命。众人都在兴奋与欢喜中等待着灵帝的下一步指示,期待着受封受赏,然而事态的发展却朝着不可思议的方向发生了异变。
今日乱离俱是梦,夕阳唯见水东流。一个月后,灵帝驾崩的消息如惊雷般震慑了所有人。
原来壬常青上京谢罪时,竟然将三个儿子全数带到了辰阳,照理来说,若想留下一个子嗣,应当留一子于北乔才是。但人们的焦点却并不在此,而是纷纷惊叹于壬台辅带来的那尊献给灵帝的金漆木雕。这木雕刻画的正是庆国建国时,四方灵兽齐齐现身于中央神树,预备赐予第一代灵帝四灵诫的神话场面。玄武与白虎踞于树下,利爪尖锐,玄甲锃亮,青龙与朱雀则悬于枝上,龙鳞挺立,羽翼张开。而神木更是宛如历经沧桑般,树冠如盖,枝叶遮天,苍劲有力的树枝伸展开来,直指每一位观者的心扉。
灵帝大悦,赐了壬台辅一家绞刑,算是留了全尸。壬常青谢过主隆恩后,又告知灵帝,这尊金漆木雕另有玄机。玄武的每一片甲,白虎的每一只爪,青龙的每一瓣麟,朱雀的每一尾羽都是以小块的金木打磨后楔上去的,只要取下一只爪、一片甲、一瓣麟和一尾羽,神木的枝桠上将有奇花盛开。但这个机关只能展示一次,所以需要灵帝亲自启动。
众人十分诧异,并未意识到任何不妥之处,在场的文武百官也都恭请灵帝移驾朝堂之下,当众展现这场盛典,以示大庆国威。灵帝自然爽快地应下了,在取下了四方灵兽身上的爪甲麟羽后,神木真的开始运作起来。原本就粗壮虬劲的枝条竟然以极快的速度向四面八方伸展起来,枝桠间也有小小的花苞从缝隙中钻出。尽管只是机关制作的把戏,远远看去仍是栩栩如生,沐浴着生命力与神圣感。
然而,站在树下的灵帝在最佳观赏位上沉溺于这般奇迹时,却没有察觉到自己的身躯已经被新生的枝桠紧密的包围,等到机关开始往灵帝身上攀爬缠绕时,众人才发觉不对劲。在壬常青癫狂的笑声中,十几名殿前侍卫用蛮力拉扯,用刀剑劈砍,也没能让机关停下来。在混乱中,木雕的玄武被砍成了两截,嵌在白虎眼中的宝石滚落在地,青龙整个头部被削下,朱雀的羽翼也被折断,随着灵帝的奋力挣扎而悬空在那里摇了又晃,即便这样也无济于事。枝桠迅速收紧,灵帝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捆成了一具尸体,而此时,枝头的每一朵花终于全部都盛大绽放。
义王在寒宵城得知此番惊天异动后,即刻快马加鞭回到辰阳,仅花了十几日便登基成为新一任灵帝。在处决了壬常青全家之后,又召见了玄武新任台辅——壬常青的弟弟壬季青,密谈了三日三夜以示训诫。于是,玄武的叛乱与帝位的更迭总算告一段落。
而后便到了红玉将军班师回朝的日子。
其实素银并不关心位于辰阳帝位上的人是谁,四大州台辅的更替也是常理之中。那些高高在上的权贵之事都是无关紧要,素银最关心的仍是眼前生活的细节。譬如前几日,红玉将军在帐中诞下了一名健康的男孩,让素银雀跃不已。再譬如自己与玄金的关系,是时候往前踏一步了。
红玉将军及文飞将军双双被新任灵帝封为了辰阳禁军的殿前司统领,因而红玉将军也点了一批武官随自己上任,名单上也包括了素银。素银虽然喜出望外,但是由于战事终了,粮草营也不再需要账房先生,玄金的出路便成了问题。当然,玄金也获得了丰厚的饷银,接下来要去哪儿,要做什么,全凭他自己的意愿。
素银知道,如果此时她不主动做一些事,恐怕此生就再无机会了,便在一个晴朗的夜晚向玄金表达了心意。
“如果玄金你愿意同我成亲,我们就一起去辰阳,等你也随我沐灵青龙,说不定就能在殿前司谋得文职了。”素银的心脏快要蹦出来。
“对不起,我不能与你成亲。”玄金神色黯然地凝望着素银,沉声道,“在故乡,还有妻室在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