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璟云幼时并非出身于东苍或辰阳,而是在北乔的军帐中诞下的。那年娘亲身怀六甲,仍是坚持与夫君携手并肩,共同平定了北方叛乱,立下大功。可以说,祁璟云还未出生,便已经有了征战沙场的经验。
璟云刚满周岁还未离乳时,就与爹娘兄长一起辗转去了辰阳。由于爹娘被灵帝任命执掌殿前司,兄弟俩得到了允许,可自由出入宫殿,与年龄相仿的皇子公主们一道学习玩耍。两人自小被严格要求,文韬武略必须样样精通。好在祁家兄弟都是天资聪颖的孩子,又有着青龙灵族的禀赋。小璟云才十岁时,除了体能尚且比不上成年人之外,敏捷的身手与凌厉的剑风就已经比宫中的普通侍卫要高明许多。然而,伺候养尊处优的天之骄子,跟在皇子公主身后收拾他们耍性子留下的烂摊子,远比在习武场上磨砺肉体要痛苦得多。
彼时宫中,最得盛宠的并不是出身朱雀的灵妃娘娘,也不是一表人才百伶百俐的太子陆风竹,而是灵帝的掌上明珠陆清音。灵帝对风竹太子管教严明,常让他与祁家兄弟作比较,或文或武但凡有逊色璟云与环山的,风竹太子都会被狠狠责罚。可灵帝对清音公主却放任至极,但凡清音想要的玩物弄器,不出几日便会出现在她的房里。清音才七八岁时就已经明白,灵帝宠溺她,太子让着她,环山忠于她,只要自己张嘴,这三个男人都会让她称心如意。
可璟云并不会顺着她的意。
清音要璟云用飞镖去射狸猫,璟云一把抱起猫儿便跑开了,清音让璟云用冷水去浇侍女,璟云却满不在乎地踢翻了水桶。就算清音嗲声嗲气地向璟云撒娇,要他陪侍,璟云都会找借口让哥哥代替,自己则溜去同风竹殿下比试个痛快。清音公主便时常哭闹着要灵帝惩戒璟云,好在祁环山十分怜惜自己的弟弟,凡事都会上前一步挡在他前面,替他挨骂受罚。
三番五次地在璟云那里受挫之后,清音公主便想了个法子。她借口有颗心爱的白玉珠子掉进了檀木衣箱里,屏退了他人让璟云钻进去找。璟云没有多做思量,只是想快些解决这桩麻烦事,便弓身在衣服堆里摸索着,未料想清音猛狠地盖上了衣箱,迅速地上了锁。
“谁让你不愿做我的春日宴陪侍的,今日本公主就要好好治治你,让你明白我陆清音就没有得不到的东西!”身姿娇柔的少女,脸上却挂着狠毒的阴笑。
清音让下人们将这只檀木箱子连同自己的其他几箱珠宝首饰,一同搬上了春日宴的游船上。听见箱子里传来愤怒的叫喊敲打声,搬运箱子的几人吓得脸色苍白,但都噤了声不敢多问一句。
春日宴在辰阳城郊的冕河上热闹奢华地办了两日一夜。由于春日宴只有辰阳的贵女们出席,留在宫中的环山与风竹遍寻各个宫殿,也没有发现璟云的踪迹。直到环山去迎接回程的清音公主时,才嗅到了弟弟身上的淡淡药香。
等环山把檀木箱子砸开时,璟云已经被饥饿与湿热折磨得奄奄一息。
得知此事的祁将军夫妇立刻向灵帝请了旨,不再让璟云入宫侍奉。红玉将军时常目如暖阳地对璟云说:“我软玉温香的心肝儿,不用怕,爹娘会永远陪着你。”
可是到了十一岁那年,璟云还是不得不离开了爹娘。
那时,坐镇东苍的青龙嫡宗祁台辅夫妇已经成亲十余年,却始终未得一子。三年前祁台辅也曾喜得千金,但不到半岁便不幸夭折了。祁台辅又努力了两年,见台辅夫人仍旧没有新动静,便送信给身在辰阳的胞妹与妹夫,也就是璟云与环山的爹娘,想要将分宗的其中一位儿子先送回东苍抚养。
璟云虽然已经从檀木箱子的噩梦中逐渐恢复,不需要大人日夜守着。但爹娘同他解释,要他一人先回东苍时,璟云却心如明镜。
环山哥哥无论如何都不愿意离开辰阳,而爹娘余下的选择,只剩下放手要自己离开。
“不管云儿身在何处,你都是娘亲日日念想的心肝儿。”娘亲抱着璟云,蹭着他的脑袋,说话声温柔如水。
“娘,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我的云儿,娘亲永远不会骗你。”
就这样,璟云来到了东苍,被养在嫡宗身边。但祁台辅从未正式对外宣称收了养子,也只让年少的璟云称自己为台辅。懂事的璟云很快就明白了,尽管祁台辅表面上也锦衣玉食地供着他,事事将璟云带在身边,却仍对自己的亲生血脉抱有一丝希冀,不到最后时刻,绝不会将台辅之位交给分宗之子。
意识到自己的尴尬处境,璟云便也不同祁台辅过于亲近,只是遵照礼数,不声不响地从旁观察着祁台辅与其他分宗如何治理东苍事务。
璟云十四岁那年,祁台辅终于熬出了头,祁家真正的嫡长子呱呱坠地。
祁台辅拍着璟云的肩,和颜悦色道:“璟云今后,你便是这孩子的长兄了。”
听闻此言,璟云嗅到了刺鼻的酸味。不出几日,聪颖的璟云便意识到,这是说谎者身上独有的气味。但关于自己突然觉醒了嫡宗灵力一事,璟云也并不打算如实告知祁台辅。
又过了一年,刚好是三年一度的肆灵会,祁台辅说要带璟云一同去辰阳。璟云很是高兴,或许因为祁台辅终于得了嫡子,所以要将他送回爹娘身边吧。这一年,璟云已经四年未见爹娘与兄长了。
可到了辰阳,见到爹娘时,璟云又闻到了谎言的味道。
“爹、娘,我是不是能留在你们身边了?”
“好孩子,爹娘不会再离开你了。”
肆灵会结束的那日,璟云的娘亲将他带到了庆国唯一的女台辅——雨琴夫人的面前。
雨琴夫人气质优美如兰,说话时却字字铿锵:“祁璟云,我想带你去南珠。若你不愿去,可以拒绝。”
少年抬头望了望雨琴夫人,再看了看身边的娘亲,小心翼翼地询问道:“娘,如果我不想去,会怎么样?”
这位殿前司的女将军眼神有些许的闪躲,轻声回答:“要是云儿不想去,那就留在辰阳,留在娘亲身边便是。”
屋里弥漫着淡淡的酸味,娘亲在说谎。
看样子,娘亲已经与雨琴夫人说定了,并不打算挽留自己。
璟云垂下了眸子,压抑住失望之色,面容平静地回道:“好,那我就同雨琴夫人一起去南珠。”
出生于北乔,侍奉于辰阳,寄养于东苍,现在又辗转来到南珠。这片神州大陆,自己就只有西凉还没有去过了。璟云随雨琴夫人进入南珠辖内时,不由得无奈地感叹道。
进林府的第一天,雨琴夫人便与璟云促膝长谈了一个时辰。
“璟云,你是个聪明孩子,我想把带你来南珠的目的,悉数告知于你。”雨琴夫人向来是个雷厉风行的女子,她知道面前俊秀聪颖的孩子能够理解她心中所想。
璟云彬彬有礼道:“璟云洗耳恭听。”
“我想为我的二女儿玲珑招婿。纵观整个四灵族,适龄的男子并不多,再加上我与你的娘亲情同姐妹,思来想去,还是你最合适。但是我并不愿逼迫玲珑,也不想勉强你。所以,我想与你约定三年之期,这三年,我会代替你的娘亲好好照顾你。而璟云你,则只需陪伴玲珑左右即可。三年之后,无论是玲珑不愿嫁你,还是你不喜欢她,不想入赘朱雀,我都会送你回辰阳。但如果你俩都愿意嫁娶,下一次的肆灵会,我会亲自去辰阳聘下大礼。”雨琴夫人娓娓道来,将缘由向璟云和盘托出。
璟云稍微愣了一下。倒不是因为自己成了朱雀嫡宗的入赘候选而感到惊讶,而是因为,雨琴夫人竟给了自己选择的余地。
十一岁被送去东苍,这次又被送来南珠,自己似乎一直毫无怨言地服从着爹娘的安排,从不追问其中缘由。但雨琴夫人却在一开始就告诉了自己,你可以选择走或者不走,离开或留下。并且,璟云闻不到谎言的味道。
平复了惊异之色,璟云躬身道:“夫人,我都听明白了。这三年就有劳夫人了。”
雨琴夫人笑盈盈地看着未来的女婿,满心欢喜:“璟云,我很喜欢你。相信玲珑也会喜欢你的。她是个有些特殊的孩子,虽是我的亲生女儿,但并没有朱雀的灵力。所以时不时爱逞强,还会招惹些小麻烦,接下来也辛苦璟云多多担待了。”
璟云点点头。他在辰阳宫殿中学会了应付孩子,也在东苍嫡宗身边学会了看大人眼色,所以接下来与那个叫玲珑的,可能会是自己未婚之妻的姑娘相处,对璟云来说,并不是什么困难之事。
雨琴夫人十分高兴,便要带璟云去见玲珑,忽然却又想起了什么,对璟云柔声细语道:“对了璟云,这次你娘亲答应送你来南珠,并不是要将你拒之千里。你爹和你娘,现在也确实有些难处。你娘亲这些年一直同我说,她非常非常地想念你。”
璟云笑笑,道:“谢谢雨琴夫人关心。”
虽然雨琴夫人并没有说谎,但先前在辰阳,爹娘是在自己的面前撒了谎的。与其介怀过往,倒不如尝试着在南珠好好安定下来。璟云心里也下定了决心。
于是,十五岁的璟云便遇到了,他这一生即便赴汤蹈火,也要护她周全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