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9月
在姥爷家住了十来天。
过来的第一个晚上,我就没有听到那些声音了。
睡了一个好觉。
一觉醒来,感觉到饿了。
闻到什么吃食都觉得特别香。
别人一天两顿饭,我一天要吃五顿,每一顿都是正常份量。
三天后,才恢复正常。
于伯伯和姥爷笑呵呵的跟我开玩笑,说我把家里的存粮都吃完了,他们都打算去卖鱼给我买粮食了。
我有些不好意思。
这几天吃的确实有点多。
肚里空荡荡的太难受,看到姥姥煮的猪食都觉得很香。
他们都担心没看住我,我会跑去跟猪抢吃的。
恢复正常后,他们都轻松了,就开始逗我玩。
白龙潭上有水车。
姥爷舅舅家的地都在白龙潭附近,取水很方便。
平常要洗东西,也都拿到那边去洗。
流水洗东西很干净。
而且,山溪水,冬暖夏凉。
比焚园方便多了。
焚园没有井,一口都没有。
我们每家都有两口大水缸。
水缸比我都高,平常装了水的,上面都会盖上盖子。
焚园饮用水,要到半山腰的水井去挑。
那附近有三口井。
两口挨着的,是我们焚园的。远远在一边的那口井,是半山腰的那些住户们共用的。
当然,再往下几百米,也还有一口井。
上面的三口井,是我们焚园挖的。
最下面的那口井,是柯家垭其余人挖的。
据说,开井点是我们吴家当家人指的,第一锄头土,也是那位当家人挖的。
因为在之前,他们自己挖了好几口井,但是都不出水。
最后没办法,只能来焚园请当家人帮忙。
白龙潭附近不需要打井。
用水就取山溪水,很方便。
姥爷问我,想不想要见爸爸。
我回答不上来。
我的记忆里,没有爸爸的样子。
关于爸爸的一切,都是听别人说的。
他们都说,爸爸很爱我。
我也知道,我的很多东西,都是他给的。
可是,我没有见过他。
我没有听过他的声音,没有触碰到他的脸他的手。
就连在梦里,我也没有见过他。
但是我知道,妈妈很想他。
所以我说,我想。
我不希望妈妈难过,我希望她开心。
我想,如果见到了爸爸,她应该会很开心吧。
姥姥帮妈妈准备了行李,于伯伯划船送我们去找他。
渔船顺水而下,行的不慢。
于伯伯就在渔船离岸的时候用竹竿撑了一下,后面就悠闲的很。
渔船很听话,被水带着向下,一路很平稳。
我在船上如履平地,没一会儿就被船边滚动的水流吸引,好奇的玩水。
青鱼河很美。
两岸青翠叠峦,鸟鸣不断。
河上,野鸭子,鹭鸶捕鱼浮水,看到我们也不害怕,甚至会飞过来停到船上走来走去。
它们会站在船舷看着我玩水,会用嘴轻轻碰我的手,会用翅膀摸我的头。
有两只白鹭从水里抓了几条大鱼,扔在船板上,然后飞走了。
它们认得这艘船,认得于伯伯。
妈妈说,在于伯伯眼里,那些鸟和我们一样,都是他的孩子。
那几条鱼成了我们的午餐。
于伯伯做的鱼汤,很好喝。
我们就这样漂了一天,在傍晚才靠岸。
于伯伯没有下船,就住在渔船里,在河上随意的飘着。
我和妈妈上山去找父亲。
回头,就能看到于伯伯的船,就很安心。
山路不好走,主要是比较陡,我是手脚并用往上爬。
在船上的时候,于伯伯指着离河岸没多高的那一排平楼,告诉我们,那里就是我爸爸工作的地方,沧迩湾供销社。
看着没多远,但是过了好一会儿,感觉自己还是在河边。
被当地人踩出来的一条小路,很窄,九曲十八弯。
山上草木茂盛,草比人高。
抬头,根本看不到上方的小平楼了。
妈妈自己走的也不方便。
磕磕绊绊走了好一会儿,前面拐弯处窜出来一个人。
灰黑色一套衣服,手里拿着砍刀,左右开弓,把两边打架的杂草全清了。
妈妈拉住我,站在原地看着他。
那人抬头看过来,很平淡的说:“来了啊。”
他接过妈妈的行李,转身走在前面。
“这里的路不好走,你带着小白。”
看样子,这个样貌普通的男人,就是我的爸爸了。
后面的路好走了不少。
因为路边疯长的草木都被他砍了。
他过来的时候应该是为了赶时间,所以清的潦草。回去的时候,他走在前面又清了一遍,确保我们不会被缠绕。
因为走的比较顺,不到十分钟就到供销社院子外了。
供销社算是官府下辖单位,门面还是要的。
所以上面定下这个点以后,安排人把这里拾掇拾掇,平了一块地,盖好小平层,圈了个院子。
听说,之前这里是有三个工作人员的。一个老员工,两个新人。
老员工带了一年新人后,就回县城退休养老去了。
另外一个新员工又熬了半年,实在受不住这里的苦日子,托人找关系,回城了。
只有爸爸一个人留了下来,并且一守就是好几年。
说是围墙,更像是篱笆。
篱笆下是一排韭菜,旁边是小葱。
稍微平整一点儿的地方,都被用来种菜了。
平楼左右两边,明显也有耕种的痕迹,角落里还堆着玉米杆。
篱笆院子没有院门,我们直接走进去。
爸爸带着我们到了平楼的中间,打开一间房门,把行李放下。
这是爸爸的休息间。
“东西先放这儿,一会儿我把隔壁房间收拾一下。
这里房间不少,平日里就我一个人,所以都没收拾。”
出门,隔壁就是供销社的售货区。
左边拐角处是厨房,右边拐角往后是茅房。
这前后不见人烟的地方,晚上不会害怕吗?
不过,感觉应该没有焚园可怕。
反正,待在这里,感觉整个人很轻松,就连山里的虫鸣鸟叫都是欢快的。
如果以后,我们一家就住在这里,好像也不错。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好像记不住爸爸的样子。
明明刚刚才看到过,只是转个头而已,我就记不清他的脸了。
已经在一起几天了,还是觉得很陌生,完全没有家人的感觉。
他的声音很平淡,他的脸很平淡,他整个人都很平淡。
没有家人相见的喜悦。
没有夫妻互诉衷肠。
没有父女拥抱。
我好像没有意外也没有失望。
就很自然的觉得,就该如此。
(母亲代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