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私自离开军中,就不怕被荣氏的人知晓?”
怪石环绕的亭中,余一和罗风站在入口处眼神淡漠地注视着湖泊对面的岳灵泽和青玉似乎各怀心事。
“我此番秘密归京就是荣氏所召”
“为何?”
“北部外族进犯,荣连城与荣氏亲信率兵前往六镇驰援,本欲痛击外族以扬荣氏军威,可在半年内却被打得节节败退。为保全己身他们退回六镇之外,扼断了与六镇之间所有的路径,妄图封锁六镇以镇内的军民耗损外族兵力后再趁机反攻。”
“荣连城竟然舍了六镇?若没记错,六镇算是荣家祖地,也是荣玄的发迹之处,当年他为沃州守将因力克外族屡获战功,才一步步取信岳氏皇族有了今日的权柄,荣连城此举无异于亲手将荣家颜面放在了外族的铁蹄之下任其践踏。”
“他们退出六镇之后,镇中守将仍旧负隅顽抗,直至粮草断绝。眼看进退无路,为求一线生机以吴川韩陵为首的守将们纷纷揭竿而起,反和荣氏的人厮杀了起来,荣玄盛怒当即赶往,此时还不曾返回筑京。又闻岳开霁已是行将就木,端王岳旭廷恐有反意,这才召我回京。”
“西云战事已定?”
“定了,也未定”
罗风若有所思地说着忽然讳莫若深地勾了勾嘴角,余一侧目看了他一眼虽不解他的意思,但还是能从他的神态中看出他对西云之事似乎胸有成竹。
“比起西云和筑京之事,我更忧心的还是灵泽”
“放心,这样的事不会再有下次了”
“你和青玉似乎都真的将他当成了阿岫的孩子看待”
“这不正是你要的吗?你让他唤我作舅父,还告诉他我们与荣氏的仇怨,让他深信这一切都是他的命数”
“我要的是只是一把能刺向荣玄和岳氏皇族的剑,我只在意他够不够锋利”
“......”
“收起你们的怜悯,傀儡是不需要的。你们让他见得越多,他想要的也就越多,一旦生出了不该有的欲望,就不会甘愿只做傀儡了”
“我从未将他看作是傀儡”
“若是八年前你在知晓我意图时就一走了之,或许还能称得上善心未泯,可事到如今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
“......”
被他一语切中要害,余一抿唇陷入了沉默。
看他毫无反驳的意图,罗风顿了顿后又将话头转向了别处。
“那个和他一同被找回来的孩子是风禾学舍的学子吧”
“你...是如何得知的?”
“自然是有人告知”
“你想做什么?”
“杀了她”
“什么?!”
“我说过傀儡不该拥有太多,尤其还是能牵动他的人”
“一定要杀了她?不能送她远离灵泽?”
“可以,只是动手的人此时应该已经在学舍了”...
风禾学舍
乐音住的屋子里,背着腰箱的大夫进进出出,哲奇拄着拐杖和双虎一起带着他们往院落走去,白月和阿庆则留在屋子里。
“这些药是最好马上给她煎服的,这些是过三个时辰后再给她吃的...”
“那我现在就把这些送到厨房去”
大夫还在细细向商筑交代着需要留心的事宜,一旁的白月一听那些药要尽快给乐音服用,立刻就拿起了大夫包好的药包,朝着门外跑去。
“阿庆你守着乐音。”
“好”
拿着药包的白月飞快地奔向了厨房,院落外一个穿着学子服饰的少年冷冷地注视着她的身影离开,又戒备地看了看周遭后很快抱着书册朝着暗处走去。
“啊!”
一心只想着快些到厨房的白月一刻也不愿停歇,可也因为急切所以一不当心就在屋子的转角和一个抱着书册的少年撞了个正着,手上的药包也丢了一地。
“你没事吧”
“啊...我...没事”
少年担忧地替她将散落的药包一一捡起,还十分仔细地挨个拍了拍上面的灰尘。
“对不住对不住”
“是我太着急了,多谢师兄,这些书册...”
“我自己捡就好,你快走吧,别耽误了”
“嗯...”
少年把药包递到了她的手里,然后自己低头捡起了书本,着急的白月歉意地看了他一眼后,不敢再多逗留便又继续朝着厨房跑去。
“老伯!”
一鼓作气冲到了门口,白月扶着门框吃力地咽了口口水润了润发干的喉咙后将手中的药材递到了坐在炉前的老伯手中。
“这个药要马上煎,有劳您了...”
被她的急切略微吓到,老伯就着身上的衣服擦了擦手后也赶忙站起了身。
“哦哦,你跟我过来吧”
乐音住的屋子里闹哄哄地响了几个时辰后终于重新变得安静了起来,商筑和大夫站在院中不知在交谈着什么。
阿庆独自守在炭盆前,看着床上一动不动的乐音,担心她太冷便用衣裳把手裹了起来,将炭盆一点一点向她移了过去。直到自己站在床边伸出手能感受到温热时才放心坐在了床脚下,但刚坐下又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立刻爬了起来。
把纸包住小心藏在袖子里的糖块全都倒出来后,挨个藏到了乐音的枕头下。
“咳咳...”
“你醒了?!”
“你在做什么?”
乐音有气无力地偏头瞥了一眼枕下,然后看向了他那张讨喜的小肉脸。
“嘘...这些都是我省下来的糖,我把它们都给你,不要告诉双虎,他之前跟我要我一个也没给他”
“你不是很喜欢吃吗?给我做什么?咳咳...”
“你一天吃一颗,吃完了,药也肯定吃完了,到时候就好了啊,要是不够我再给你想办法”
“那我现在能吃吗?”
“嗯”
他认真地点了点头,旋即剥出了一颗放进了她嘴里,自己就趴在床边下巴抵着床沿乖巧地看着她。
“你要快点好起来,我想你教我怎么用石头打橘子”
“橘子...还有吗?”
“明年还会有啊,那时候我说不定都学会了,可以自己打了”
“好...”
“那你答应做我的师傅了?拉钩,不能变了”
他坐直了身子,不等她说话就自己勾住了她的手。
乐音无奈一笑,因为身上疲累也不想再说什么,只任由他拉着她的手轻轻晃了晃。
“药来了”
在厨房寸步不离守到药熬好,白月又紧赶慢赶地把药汤端回了屋子。
床边的阿庆看她走进了门马上也迎了上去,可刚走过去就看见了她手上那一片赤红。
“月儿你的手怎么了?”
“不小心被炉子烫了一下”
“看着好疼啊”
“没事,先让乐音把药喝了吧”
白月说着绕开他直奔床前,当看到乐音已经睁开双眼时,眼中的激动不言而喻。
“你醒了”
“嗯,你先去上药吧...”
“没事,大夫说了这个药你要尽快吃”
“我来!”
跟着来到她身边的阿庆看她们都带了伤,自告奋勇地接下了白月手里的盘子。
“我来喂乐音,月儿你去上药吧”
“你?”
“嗯,我可以的”
白月犹豫地看着他,手上迟迟不敢松手,转头又看向了乐音,看她笑着点了点头才慢慢松了手。
“那你别洒了”
“嗯”
笃定地点了点头,阿庆端着盘子朝着床榻边的凳子走去,白月不放心地看了他一眼但最后还是迈出了门去。
站在凳子前的阿庆笨拙地用勺子搅了搅里面的黑乎乎的药汤,刚伸出手去端碗就被烫得缩了回去。
被带得摇晃的药碗里滚烫的药汁瞬间泼洒到了他另一只忘记收回的手上,感受到刺痛,他下意识地将沾染了药汁的手指含进了嘴里,扭头歉意地看了看乐音。
“手没事吧?”
“嗯”
“放着凉一会儿吧...”
“可月儿说要马上喝”
“烫啊”
“那我帮你吹凉!”
他将嘴里的手指拿了出来,说着蹲到了凳子前拿起汤匙舀起了一勺药汤,张嘴正要吹,眉头忽然一皱,脸上痛苦之色顿现,下一刻就呕出了一滩黑血。
“咣!”
“阿庆!”
凳子上的托盘摔下,药汤随之倾洒,阿庆捂着肚子痛苦地在地上翻滚,口中黑血源源不断地向外涌出,乐音挣扎着从床上爬下,用尽了所有力气呼喊,可声音依旧微弱得可怜。
“啊...好疼啊...”
“来人啊!来人啊!”
“啊...”
“阿庆!”
她奋力爬到了他的身边,他的手死死抓着她的衣裳,张着的嘴艰难地开合着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看着他被血模糊的脸,乐音无助地嘶喊着。
“来人啊!快来人啊!阿庆...”
“砰!”
房门外余一的身影猝然闯了进来,看着趴倒在地上的两人快步走了过去。只是当他俯身查看时,那只紧紧抓着乐音衣裳的手就已经悄无声息地松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