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生哥继续说：“每个人多少都有些工分的，换一样东西收一工分。会计你这儿每天都记工分，增增减减的，再加一个减项就行。”
会计想了想：“……倒是也方便……”
大队长也说：“嗯，咱们不也经常有人没到分粮的日子就撑不下去了，来队上拿工分换大锅饭吃的嘛。大伙儿什么都记不住，自己身上多少工分那是门儿清的。”
西山说：“我也是这样想的。等到分粮的日子，把我这儿交易攒到的工分一算，拢共能换多少粮。我领了粮，去粮站换了钱，不就能还清货款了？”
这前后门道一说通，大队长先站起来了。
“好主意！咱们村今年这晚稻大丰收。这相当于匀出一部分扣下来换钱，给大伙儿添置生活日常用品。这好事儿啊！”
西山又说：“要是有的结余，还是咱们队上的一笔额外收入呢。”
大队长更激动了，在巴掌大的值班室里乱转。
他问卯生哥和会计：“你们俩快盘算盘算，这法子有没有什么风险？有没有作风问题、思想问题……总之，有没有问题？”
西山觉得这时候是决策组在开会商议了，他就不方便再旁听。
他一直脚跨出门槛：“你们商量，我先去遛会儿狗。”
“哎？”大队长叫住他，“这你的主意，你躲什么？站那儿听着。”
西山只得蹲下来，朝西玖玖做了个鬼脸，跟她一起玩珠子。
西玖玖一直在听呢，说出了自己的疑问：“要是队上没粮食了呢？”
西山禁不住嘴角一抽：“……要不说你鬼灵精呢。”
倒也不是没可能……虽说这两年好一些了，但大荒之年还在眼前，大伙儿都心有余悸。
队长肯定是要开大会征求所有村民的意见的，到时候肯定有人会提出跟西玖玖一样的问题。
这年头每个村都多多少少有一些外债，都是要拿每年这两季稻子的收成去还的。
再负担一笔，虽然没多少钱，但积少成多，性格谨慎的人肯定会有顾虑的。
在西山出神的时候，卯生哥好像提出了什么异议，值班室里一下子陷入了沉默。
西山和西玖玖一起抬头看着，不明所以。
良久，大队长两手一撑膝盖：“这样，开会吧。这是大事，得全村表决。”
西山也站了起来。
大队长路过他时，拍了拍他的肩膀：“大山，咱们都想把日子过好。成天面朝黄土在地里挣命，这日子是越嚼越苦。我不为别的，就想给大伙儿的生活一些滋味。这要是没通过，你也别灰心，咱们吃穿上的物资还是要托付给你去采购。”
西山一愣。
他印象里的大队长是个雷厉风行、有点直愣的糙汉子，没想到会说出这番话。
会计和卯生哥在后面站着，嘴角都带着笑意。
会计说：“现在说这个干什么？大山不是灰心丧志的人，这还是他主动领的任务呢，他不会打退堂鼓的。”
他转而对西山说：“大山，你有这样的担当和头脑，即便这事不成，队上也有更重要的任务交给你。”
西山笑得有点僵硬。
他不是个愣头青了，这种戴高帽的pua他还是懂的。
但他明白，会计是最明白他身上的经济价值的，也是最不想失去这个低价渠道的，所以在提前稳住他。
西山笑了笑：“过奖了，我就是仰赖几个老朋友。”
他悄悄动了一下腿，挨了一下西玖玖。
西玖玖昂起头：“汪。”
晚稻的活儿还有很多要做，屋子里人不少
大队长拎着锣，敲了几下：“下午两点开会，一家出一个。大家伙儿有空的都去厨房帮忙，先把饭做出来，抓紧吃，吃好歇个中觉就集合。”
说完，他随便在门口摘了个破蓑衣，就去村里通知了。
西山随后跟会计打了个招呼，只说自己有事回家一趟，也离开了大仓库。
他是不想参与这种注定冗长吵闹的会议的。
西山穿上大兴家的蓑衣斗笠，一钻进雨里，就发现自己并没有地方可以去。
西玖玖被他勒在怀里，也有些不舒服，催着问：“去哪里？远不远？”
西山想了想，决定还是得回山坳去。
他只想回那里去。
雨那么大，他也着实担心家里的孩子们。
山路更加难走了。说是山路，其实都看不出来有路了。
西山一手揽着西玖玖，一手摸着山壁。
才走到坟地那儿，西山已经感觉累了。两条腿陷在烂黄泥里拔不出来。
他正在犹豫要不要继续朝前，却看到远处有两个瘦小的身影，正蹲在顺男的坟包前。
雨势很大，白白一片。
西山走近了点才发现，顺男的残碑都不见了。
而蹲在坟包前的，一个是茂娘，一个是大凤。
茂娘正在破口大骂：“你瞎跑什么？死了也不安分！把我们老周家唯一的根苗吓没了，你有什么好处？百年后谁给你烧纸钱？地府里做个穷鬼，鬼差朝你伸手你给什么？看不把你下油锅！”
大凤怀里抱着一块木头，正拿着半截锯子，十分笨拙地磨来磨去。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雨声大，两人显然没听见，西山只得又抬高嗓门问了一遍。
大凤先听到了，抬起满是雨水的脸，艰难地睁着眼睛，仔细辨认后，叫了一声：“干爸？”
雨水顺着流进嘴里，她就直接咽下了。
茂娘还在闭着眼睛骂。
西山觉得难听，心里也窝火。他急于离开，却留意到大凤怀里的正是那被削去一个角的木碑。
“你把碑拔出来干什么？”
大凤跪着站起来，走过来：“奶奶说了，这牌子不完整了，我妈在地下闹，叫我来把这个角磨掉，就好了。”
“不换一块吗？”
大凤回答：“不换，修平整了，把字刮了，再重新写一遍就好了。”
大凤一走，茂娘就察觉了。
她抹了把脸，睁眼看到是西山，气就不打一处来。
她挣扎着爬起来，小跑过来，一脚踹上大凤的腿：“轻贱货色，见到个男人就往上贴，不顾你老子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