茂娘的眼睛始终黏在小狗身上。
她语气是破天荒的亲切，甚至带上了一些谄媚。
“我说大山呐，咱们家这狗这么值钱？你怎么不早说？”
西山一愣，心里一沉，然后下意识地去看门口。
茂娘伸手就要抱狗：“来，给我吧。那么多天没见了，阿武可想这小畜生了，我抱回家玩一玩。”
西玖玖都要炸毛了。
西山立刻朝后退了几大步，人都撞到码放好的一袋袋稻子上了。
茂娘的两只枯爪还没有收回去，晃悠悠地举在半空。
像一个随时要把西玖玖嗦干净嚼碎骨头的馋老鬼。
西玖玖是见过鬼差的。
黑白无常每天打卡上班时都要经过她通宵排队的往生殿。
她有发言权，鬼差都比茂娘看着和善。
茂娘脸上是虚假浮夸的笑。
她像在哄一个智商不太及格的小傻子一样：“我就抱回家玩一玩，吃罢午饭，我就给你送回来。”
她甚至还抛出了一个她觉得非常诱人的附加赠送服务。
“大山，要不你中午回家去接它，顺便在家吃顿饱饭吧。妈给你蒸芋头，拿辣子一拌……你不是最喜欢吃辣的了？”
西山终于变了脸色。
他把西玖玖往怀里团了团，转身贴着粗糙的蛇皮袋们要走。
茂娘脸上的笑容瞬间垮台。
她从来就不是个有耐心的人，让她这样哄着捧着、低三下四地跟一个长工说话，她已经觉得很憋屈了。
没想到对方竟然还不理她，一点尊老的教养都没有。
她忍不住叉腰骂道：“老娘我是给你脸了？！你站住！”
西山还是只顾走，茂娘嘴里骂骂咧咧地跟着追。
茂娘的小短腿小脚的，怎么撵得上西山的大长腿，只追了几步就停在原地。
她扯着嗓子：“这是阿武的狗！天杀的，你把我家没成年的孙女们都偷走了，现在还要来抢我的狗！”
西玖玖“汪汪汪”地回骂：“谁要做你家的狗！你这个狗都嫌的臭老太太！”
人喊狗吠的，一下子就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
西山一把捏住西玖玖的嘴：“你别吵。”
西玖玖挣脱开，气不过地问：“为什么？她这么冤枉你！别跟我说什么现在吃亏有好处，有个屁，我要被气死了！”
西山看她胡乱挥舞挣扎，忙握住了她全部四只爪子。
“我得先带你离开。”
“干嘛？你让我下去，让我跟这坏老太干一场，我不会吃亏的！”
已经有几个人围过来了。
“大山，又怎么了？”
“要不我让我妈我嫂子把婶婶先送回家去？”
大兴一直是战斗在最前沿的，他现在才刚刚忙完。
他从很远的角落一路跑过来，拉住西山：“你可别走，大伙儿可有事儿要跟你商量呢。”
有人帮着附和：“你安心在这里，我们把婶婶弄回家去。”
西玖玖正在气头上呢，看到这群人围过来，竟然不是来帮忙打架的，而是另有所图。
他们只是怕西山会走，耽误他们占便宜买东西吧？
“汪！你们也是坏人！惦记我们的东西！”
西山是不介意的。被趁火打劫的事儿他遭遇得多了，他也不稀罕那些表面的客套转圜。
现在眼前这几个村里人，或许能帮他完成第一单大生意，他又怎么会嫌他们惦记呢？
西山的笑里带着巨大的疲累：“我不走，这么多活还没完呢。只是……”
他低头看了眼怀里挣扎乱叫的狗，轻柔地抚摸着，像是在安慰它。
“我婆婆这么闹，把狗吓到了。”
他回头看茂娘，茂娘两只手撑着膝盖，正弯腰在大喘气。
人也好像比刚才叫骂时虚弱多了，喉咙里只能发出“哎呦、哎呦”的声音。
西山在心里暗笑：又装上了。
他盯着茂娘，问：“门外有什么人在等你吗？”
众人皆是一愣，这问的什么话？
正好这时会计也从门外进来了。
他刚才给茂娘做工作时，外头有人指名道姓找西山。
茂娘见那人穿得不错，打的伞也是簇新的，就抢着说自己是西山的娘，就跑出去了。
会计跟出去时，才发现对方有四个人，都是人高马大的，穿着半新不旧、没有补丁的好衣服，像是城里来的。
茂娘点头哈腰地，认真恭顺地听对方说话。
会计一边打量着形势，一边慢慢走过去。
茂娘留意到他，迫不及待地一把将他拽了过去。
“这是我们村的会计，他能证明，我真是西山的娘。”
打头的中年男人看起来有五十多岁了，满额头的皱纹，头发白了大半。
他开口就是一声大哥：“大哥，你们村的西山，真有一条狗？”
会计还不到四十，受不起这声大哥，忙笑道：“您叫我小刘就行了。西山是有一条狗。”
茂娘狠狠拽了拽会计的袖子，对着对方赔笑道：“我也真是西山的娘。”
对方用眼神征询会计的说法，会计点了点头。
茂娘立刻眉开眼笑，甩开会计，转而拉住了那人的衣袖：“我说小兄弟，你是真要买狗？”
“对，你们开个价，只要我拿得出来，我不还价。”
茂娘眼珠子都瞪大了：“不还价？”
会计把饿狼一样的茂娘往回拉了一点，免得她的口水淌到人家衣襟上去。
茂娘被拉着朝后退着，脑子却完全不闲着。
她怕对方反悔，心里着急，决定要尽快给个价出来。
她回忆那条瘦狗的样子，明明才见过，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只记得它的爪子黢黑，眼神也很让人心烦，欠骂得很。
茂娘又想了想，要价太狠了，对方吓跑了就不值当了。
要不就按照活鸡活鸭的价格，翻倍了要，也能狠狠宰上一刀。
钱不在多，拿到手才是真的。
她脸上尽是贪婪，伸出五根枯瘦黝黑的手指。
她想：五块钱总该舍得给吧。这么大的口气，要是五块钱都嫌贵，那可真是要笑掉大牙了。
对方眼神一闪。
茂娘心想：完犊子了，要高了。
她正想给自己杀杀价，只听对方嘴角挂出一个有些释然的笑：“行，五十就五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