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锅坐水,一个锅煮玉米。
西山麻溜儿堆柴点火,很快屋里子就暖乎乎香喷喷的。
双娣今天一早上快忙坏了,又离开了茂娘那种高压环境,难得想坐着不动,多犯犯懒。
反正手上有活在做,干爸也不好说什么。
但大锅里的香味实在勾人,勾得她还是放下手上的活,跑过来帮忙了。
她看到卖相已经很差的饺子,里头露出青葱鲜黄的馅儿,忍不住咽着口水。
西山说:“冷了,你先拣一个吃,等水开了我热一热。”
双娣摇摇头:“我不饿,才喝了半锅粥。”
她想了想,补充说:“阿七喝了三次米汤了。”
大锅没有配盖,西山刚才随手拽过一片帘子就盖上了。
双娣伸手掀开一个盖,看到黑亮亮的锅,在白雾缭绕下若隐若现的。
双娣透过缠绕升腾的烟雾,打量西山的脸色:“这新打的锅,要不少钱吧?”
西山随口说:“十块。”
双娣嘴角一抿,把些许庆幸藏进表情深处。
双娣大半夜醒来时就后悔了,后悔跟西山来。
她怕挨饿,怕被人说闲话,怕再也回不去奶奶的家。
她最怕的是干爸没能耐养活她和留娣。
把她骗来是要让她出去挣工分、在家带孩子,把她当个不要钱的长工。
等她要结婚了,因为阿七还小,干爸不给她说媒,不放她离开家……
双娣越想越睡不着,躺在梆硬冰冷的石头床上自怜自艾。
直到西山抱着阿七喊她,她才装作刚刚被吵醒的样子,揉着眼睛出去。
她心里想的是:果然啊,就是想叫我带孩子的。
双娣心里怨恨迭起的时候,西山抓了一大把白米,撒进他那个破破烂烂的搪瓷盆里。
这一撒,暂时浇灭了双娣的不满。
她以前天天躲着这个后爹,也不知道他能耐深浅。
这几天,这个后爹又是给吃鱼吃肉,又是煮厚粥给鸡蛋的,像在哪里发了横财一样。
她以为可能只是一时的打肿脸充胖子,兴许是卖血换的粮票呢,挥霍上几天就全没了。
双娣刚到这个家的时候,就留意到这一桶雪白的大米了。
她以为要吃上好久的,每天匀几粒米煮稀汤糊弄肠胃,就跟从前奶奶糊弄她们几个赔钱货一样。
而且她很清楚,如果没有大姐帮忙喂奶,窝在这么个山坳里,阿七就只能全靠米汤吊着。
那阿七的亲爹肯定把大米看得比命还重要。
可西山煮一顿粥就用了两把米,完全是不留后路的吃法。
除非,双娣机敏地想,她的干爸的确很有钱,也有轻松的门路能搞到源源不断的大米。
双娣给阿七捞米汤时格外细致,一点米都没漏进去,一整碗米汤油光水滑的。
阿七胃口只有自己的拳头那么大,喝了三顿,也没有喝完一碗。
剩下厚厚的粥就畅快地落入了她和留娣的胃里。
双娣吃饱了就踏实了几分。
她决定在这里安心住上一段时间,假如不幸被她料准了,真到了要饿死的地步,她再走,也没人能拦住她。
双娣把这桩心事想明白了,又开始担心起另一个问题。
要是干爸发现家里开销太大,要赶她走可怎么办?
留娣从小最甜,一直叫爸爸。阿七更是亲生的。
论亲疏远近,如果要赶一个人走,那肯定是她双娣了。
“我得有用才行。”
双娣把阿七放在门口晒太阳,嘱咐留娣自个儿玩过家家,然后就进屋开始转悠。
家徒四壁,冷冷清清,没有任何讲究的地方。
双娣脑补出了自己能做的无数的家务活,心里更踏实了。
她知道今天是中秋大集,村里肯定没多少人。
于是她趁阿七吃饱睡着,快速跑出山坳,鬼鬼祟祟躲着人,折腾了快半小时才溜回原来的家。
她溜进自己房间,顾不得拿自己的衣服和书,只拿了个针线盒,往裤腰后一塞。
她又去厨房拿了西山缺的锅铲、筷子、笊篱,也是塞到后腰。
大家伙拿不了,她就抓紧溜出去了。
她又溜到田边的晒谷场,又背又抱,偷了几大捆干稻草。
这些干稻草都是秋收时打下来的新鲜稻草,在晒谷场的大屋檐底下,也没被昨天的大雨淋透。
她跑得嘴里全是血腥味,回到山坳里,也没休息几分钟,就抓紧翻晒,然后铺到两张石头床上。
她看碎布拼的大蓝布非常多,还有一大堆的棉花胎,就摘了些快烂了的边,扯开,拉薄,缝制了一床薄薄的褥子,铺在稻草上。
她又缝了一床厚厚的被子,压在褥子上。
这些都放在东屋床上,她和留娣的那张床只是铺了些稻草,绷了块单薄的蓝布在上面。
现在刚入秋,这样铺已经比较暖和了,但过了霜降肯定就不够用了。
“没关系,先紧着干爸的床,他还得带阿七睡呢。”
双娣从小看眼色度日,干活时手脚极快。
今天吃饱了饭,又有一个明确的目的在鞭策着。
她回村里打了个来回,拾掇出一床新被褥,把整个家洒扫了一遍,哄阿七睡了两觉……时间也才刚到中午。
西山还没有回来。
她又在屋里转悠,惦记上了那些簇新的花布。
她其实早看上那一大摞花布了。
她裹在自己身上,想象着自己穿上新衣服时的样子。
真恨不得连夜赶一套斜襟衣出来,明天就穿身上。
但双娣想了想,只要她表现得好,不愁以后没漂亮衣服穿。
正好留娣闹觉了,双娣哄完留娣,自己馋虫犯了,狼吞虎咽地吃了几个橘子,然后才坐在床尾,开始做起了窗帘。
直到西山回来。
双娣看他又是满载而归的样子,忍不住想打听干爸到底藏了多少钱。
听到光这一口锅都要十块,双娣咋舌的同时也彻底放心了。
没有双娣守着,留娣很快就醒了。
她醒过来看了会儿天花板迷糊了一阵,然后亲了阿七的小手一下。
她翻身趴着爬下床,一屁股坐到地上,把草鞋穿好,然后才跑过来看热闹。
“爸爸,吃饭了吗?”
双娣笑道:“馋猫,你吃饱了才睡的,又饿了?”
留娣叼住一根手指头咂摸了一下,低头拍了拍肚子,然后抬起一双硕大的眼睛:“嗯,饿了。”
西山站起来擦了擦手,随手就摘了挂在灶台上的笊篱:“爸买了饺子,水里烫一下就能吃了。”
西山捞了大大小小四碗饺子。
他也惦记着吃饺子呢,可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心里也莫名地担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