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晴将手中的酒精饮料一饮而尽,手指用力将瓶子捏扁,看向许念知:“老师,你信不信,我还挺喜欢上学的。”
剩下两人没有说话,静静地听董晴讲。
“我其实很羡慕那些能考上大学的人,许老师,第一次在村子里见到你,我就知道你跟我接触过的人都不一样。
“我身边要么是不学无术,整日吃喝玩乐,混过一天是一天的人,要么就是埋头苦学,勤勤恳恳到最后也考不上本科的好学生。你们知道我们学校本科录取率有多低吗?”
许念知仔细想了想,确实有听王一丽说过他们学校高考成绩常常在县里排倒数。
“我知道自己现在这个样子根本考不了大学,每次发下来的卷子我不用看分数就知道很烂,我知道是因为自己没有好好学,可我根本就学不进去。”
“我害怕自己努力学了也跟大多数同学最终的结局一样,想的崩溃的时候就跟狐朋狗友们出去玩,可我又不甘心这样活一辈子,我知道学习一定有用,可在这里似乎作用不大。”
董晴又重新拆了一瓶饮料开始喝了起来,很明显能看得出她脸上的醉意。
“老师,你一定听说过陈戈吧?”
许念知点了点头。
“人人都说他是我们村的天才少年,最有希望上重点大学的人,成绩确实耀眼的很,可就是这么个不可多得的优等生,因为出生在这个村子里,因为家庭的拖累连学校都上不了了,有时经过一片田地看见他在给别人干活,我看了一眼就立马不看了,我怕他会变得跟这里的农民没什么两样。”
“我讨厌这里,我也不想出生在这里,我跟我爸关系不好,他常常不回家说是在外面打工,但我有时在城里也碰见过他,身边还有别的女人孩子,我不敢告诉我妈,我怕他们离了婚,我妈又没有钱,就没人再给我钱上学了。”
“我刚开始说我来酒吧赚钱是为了我妈。没错,我是在给她赚打牌钱,我怕她把我爸给她的钱花完了就又去鬼混,让其他男人给她钱。可那是我妈,我不能不管,所以我宁愿给她赚钱,让她整夜都泡在打牌室。”
董晴说完停顿了很久,又把瓶子放在桌子上,抬起眼看向许念知:“老师,我说你跟别人不一样,是因为你一看就像是上过好大学的人,我不懂你为什么要来这里,也不懂你为什么要来找我回去上学,我看起来是能考上大学的人吗?”
许念知看着董晴,这个女孩即使喝的再多,讲的东西再无奈都没有流下一滴眼泪,像是麻木又像是倔强。
她开口道:“怎么就不能考上大学了,陈戈可以,你也可以。”
白色小猫在董晴怀里睡着了,董晴低下头不知道是在看猫还是在思考。
许念知又道:“你说你学不进去,知道自己现在的水平很差,但学习差也能变成学习好,没有人逼你现在立刻就去考一个好大学,为什么不从现在就开始好好学进去呢?”
“你才多少岁,高考又不止一次机会,别不自信,既然你讨厌这里,那就风风光光地离开这里,可以永远不回来,你懂吗董晴,想要改变这种生活,扭转的契机握在你手里。”
奶奶越来越吃不下东西了,有时一天都喂不进去一粒米,陈戈坐在奶奶床边的小板凳上很久都没有动。
他这几天都没有出去干活,因为奶奶喊疼的时间越来越多,止痛药也起不了作用,以往还能坐起来听陈戈讲话,陈戈哄着把饭喂进去,等奶奶睡着后再去村里的赤脚医生拿些药。
赤脚医生知道他家这情况也去不了县里的医院,每次都无奈地摇头,再给他拿几副吊着命的中药。
最近这几次,村医说什么都不再卖给他药,残忍地告诉他该去准备后事了,陈戈没有听,直到最后一副中药的药汤熬得变透明,他才带着药渣去了城里的药店一趟,配了一副一模一样的药回来。
等苦涩难以下咽的药汤好了,端在奶奶嘴边,她却怎样都喝不下去,棕色的汤汁顺着布满皱纹的嘴角流进同样布满沟壑的脖子里,陈戈拿着毛巾擦了又擦,白色毛巾已经完全染成了跟药汁一样的颜色,奶奶才痛苦地睁开了眼。
“戈儿,戈儿,你不要管我了。”陈戈凑近耳朵才听清奶奶用气音费劲说出的这句话。
说完这句话好像要将最后的生命力给耗尽,奶奶到现在再也没醒来过,只剩微弱的呼吸和微不可察的身体起伏。
陈戈在没有风的夏夜里,感觉全身都是冷的,他就坐在那里不愿动,他第一次开始思考,如果只剩下他一个人,他该做什么,想了一会发现想象不出来。
从小到大哪怕家里再穷,生活再辛苦,他都有奶奶在身边相依为命,他幼稚地想只要自己不动,眼前的所有就可以静止,能量就可以不再运动,奶奶就能永远好好的在自己眼前。
旺财已经有些年纪了,是奶奶还能给陈戈做饭的时候,在菜地里捡来的小土狗,身形怎么也长不大。
之前一刻不离地跟在奶奶身后,现在又常常不离陈戈脚边,陈戈坐在那里,旺财就趴在他旁边,像是什么都明白,安安静静的看着祖孙二人。
许念知和董晴晚上就留在了唐时佳的大别墅过夜,第二天,许念知早早就起床了,走出房间,外面是一条走廊,尽头的落地窗已经将清晨的阳光传递进来。
她走到窗前的时候,发现董晴已经在窗边的沙发上坐着。看到许念知过来抬起头问她:“老师,你带化妆品没有?”
这是许念知第一次见到董晴素颜的样子,没有了发灰的粉底和夸张的眼妆,比平时的样子多了一份纯真,是符合年龄的脸蛋。
“怎么起这么早?”许念知问道。
“别墅的床太软,我可不适应。”董晴说着扭了扭脖子,像是一副没睡舒服的样子。
“昨晚找你的时候我只带了手机,怎么可能会有化妆品,一会用唐时佳的。”
等了好大一会,唐时佳还没起,两人只好敲了敲她的房间门,问她借化妆品,唐时佳在房间里喊着在一楼。
找到化妆间后,一张梳妆台上全是琳琅满目的化妆品,光是口红就塞了一抽屉。
董晴坐下来开始在脸上画起来,许念知在旁边看一会实在忍不住:“董晴啊,谁教你这样化妆的。”
眼看着董晴又要朝着她那乌黑麻漆风格上画,许念知终于夺过她手中的工具,按着她的肩把她转过来,仔仔细细地给她画起来。
许念知上大学时,手残的室友约会,参加活动时都会找她帮忙画,每次都夸她画得好,越夸许念知就越乐意帮她们画。
等最后抹上淡淡的口红后,许念知说画完了。
于是董晴转身看向镜子,下一刻就直呼太淡了,自己要化浓妆。许念知让她仔细看,淡妆也很美。
董晴说自己看不出个所以然,许念知只好又在原来的妆面上给她改妆,浓墨重彩地添了好几笔,董晴才终于满意,说看不出来许老师的化妆技术还不错。
许念知坦坦荡荡承认肯定比你强,说自己已经画了四五年了,又说你这个年纪喜欢浓妆很正常,以后要画就好好画,别再用不适合自己肤色的粉底液了。
也不知道董晴听没听的进去,在镜子面前照了很久,很欣赏自己现在这副样子。
然后她对着镜子里的许念知说:“老师,我下午就跟着唐时佳去学校。”
许念知按时到达局里,还穿着昨天的衣服,林景深看了一眼没说话,只是说下班就教她开车。
许念知学的很认真,这次没有因为林景深靠得太近而感到窘迫。林景深也是位很耐心的老师。
许念知距拿驾照到现在已经有两三年没摸过方向盘,很多注意事项都忘的一干二净,连如何变化灯光都记不清了,事先没预习的许念知感觉有点不好意思。
但林景深还是耐心十足地既教她基础操作,又教她各种停车入库,观察道路等技巧。
许念知不小心速度快了,转弯的角度不对,或是忘记变换灯光,林景深就会及时握住方向盘帮她改正。
终于等许念知零错误地开完一段不长的道路时,她开心的忍不住叫了一声。返回的路上,许念知开的有点快,身旁的林景深就笑着提醒她慢点,再慢点。
此时已经接近晚上十二点,路上的人和车都很少,橙黄的路灯照在车里,两人的脸上都蒙着一层柔和的光影。
许念知不经意看了一眼身旁的林景深,冷峻的五官不如平日那样有距离感。
许念知将车开回了锦程,下车后,林景深坐回驾驶座,准备前往天文市的家。
说完再见后,林景深又叫住了许念知。
“念知。”
“怎么了?林局长。”
“明天记得穿我送你的套装,我看看合不合身。”
许念知觉得今天一整晚林景深都是温柔有耐心的,感觉林局长也并非如那冷冽高耸的冰山般不可接近,高不可攀。
她笑了笑,说了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