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北地贱,出入此地的都是快要活不下去的人。
谢瑶华和容铮一路走进去,都能在路边看到倒伏在地的人们。
还有气的,谢瑶华便命她那群护院立即前去救助,没了气的,容铮便令自家侍卫前去收殓,或埋或烧,总归是不用沦为野狗的餐食。
等到了城北的中心地带,容铮便喊了声王录事、张录事。
王录事与张录事都是工部的人,如今归容铮管,知道容铮今天要来城北,这两人就心里直犯嘀咕,但明面上还是不敢得罪的。
两人得了令,便立即贴了布招,再让底下的小卒拿着锣鼓到处敲,将工部招工人的事散了出去。
不一会布招处便聚集了大量的贫民。
谢瑶华扫了一圈,并未在这群人里发现谢明珠的踪迹。
明处无人,那就定是藏在暗处了。
她与容铮对视了一眼,便远离了人群,往街道更深处走。
污水横流,臭气熏天,身后跟着的护院有些忍不住掩住口鼻,谢瑶华却如同失了嗅觉一般面不改色。
她熟门熟路地跳进了一个黑幽幽的坑洞,弯着腰往里走,清冷的声音在坑道里蔓延、回响:“前边工部招工,工钱多多,不用给工头交押金,只要手能动的都招!”
坑道很矮,无法让人直立,好在勉强能让人平躺,这会坑道里就躺着许多人,一听谢瑶华吆喝,大家便争先恐后地爬出去。
还留在原地的都是爬不出去的。
谢瑶华面无表情,偏着身子继续往里走。
容铮跟在她后头,目光平和。
他并不是什么不知人间疾苦之人,但也从未想过会有这么多人住在这小小的坑道里。
谢瑶华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她径直在阴暗中前行,直到快走到底了才停住。
那里静静坐着几个孩子,几个孩子的中间是一个蓬头垢面的女人,谢瑶华站在跟前足有十几息,那女人始终没有抬头。
谢瑶华正要伸手,年纪大点的那个男孩扑过来:“别动我娘!不然我跟你拼命!”
阴暗的天光里,这孩子一双眸子亮得吓人,里头的狠戾也很明显。
谢瑶华耸了耸肩:“我不动她,只不过是看她快死了,想要送她去医馆而已。”
“医馆?你真的会送她去医馆吗?”小男孩狐疑。
旁边的小丫头立即跳起来:“假的!秀儿娘就是这样被人骗出去,最后被杀了还要嫁给有钱人家的鬼儿子做老婆的!我都看到了,秀儿娘穿着漂亮的红衣裳躺在棺材里,旁边是一把骨头!”
几个孩子将中间的女人护得更紧了。
谢瑶华离得更远了些,然后从怀里摸出十几枚铜板:“那便给她去抓点药,喝上两天,兴许能病好呢,病好之后就能出去做工了。”
她没再看那女人,只是往更深处看了几眼,与容铮巡着来时路走了。
直到脚步声远去,垂头坐在几个小孩中间的女人才敢动。
她把额前的乱发拨开,赫然就是碧兰的脸。
碧兰给了那几个孩子一些铜板,爬到坑道最深处。
谢明珠整个人隐在黑暗里,死死盯着坑道口的方向。
她的眼里簇着一团火,恨不得从坑道的这边烧到那边,将正往坑道口走的谢瑶华和容铮给烧死!
碧兰在谢明珠身边窝下来:“明珠小姐,春云出去有一夜了,若是找不到聂统领,只怕已经凶多吉少。”
谢明珠深呼吸几口,将胸口怒火全数压下去。
“春云没了,那你就再去。秦氏一族已被杀净,先前依附秦家的三千门生能用的必被废,不能用的也定是跑了,如今能救殿下的,只有我。”谢明珠沉声。
碧兰咬牙:“明珠小姐若是有办法救殿下,为何不直接出手,偏偏要先见殿下?”
“因为,我得让殿下知道,是谁在救他。”谢明珠抿唇,“我绝对不允许有人冒领我的功劳。”
碧兰看着她良久,最后一咬牙,弯腰出了坑道。
谢明珠开始了漫长的等待。
碧兰走后,她开始还能待在这个坑道里,让那几个孩子替她跑跑腿,后来谢家的人突然来了,一个坑道一个坑道的找她,她没办法,只能一次一次的挪地方。
不仅如此,她还因为不懂规矩,占了人家的地方,被人揪着头发打!
她像一只丧家之犬,在短短三天之间,受尽了折磨与屈辱。
眼下的这个坑道有水,臭气冲天,但她没有没法,她没有任何力气再跑了,只能钻了进去。
里头没有人,只有老鼠,蟑螂,以及一副副的白骨。
谢明珠很饿,很渴,但她只能痛苦地咽口水。
她觉得自己很快也会变成一副白骨。
昏昏沉沉之际,谢明珠突然被一股大力晃醒。
还未睁眼便本能地抱着头,谢明珠放声求饶:“对不起我这就走,求您别打了!”
半息后,有人将她扶了起来:“明珠小姐,你受苦了。”
谢明珠睁开眼,看到面前的中年女子,她忍不住泪流满面:“聂凤,我要见殿下,我现在就要见殿下!”
“老王爷已经安排妥当,今天晚上,你就能见到殿下了。”聂凤用干净的衣衫将她裹住,“明珠小姐,我接你出去。”
聂凤说在城南有据点,这一点谢明珠也是清楚的,因此她到了聂凤安排的小院也并没有觉得意外,她甚至都没想起来要问一问聂凤这几天的动向。
人身安全得到保障,谢明珠顾不上别的,立即要了好几桶的热水。
她关在净房里边哭边洗,几乎把身上的皮肤搓红了,才把身上污垢搓干净。
穿上干净的衣服,用上干净新鲜的饭角,谢明珠感觉自己重新活过来了。
她狠狠睡了一觉,在梦里将谢瑶华和容铮杀了一万个来回!
当晚子时。
聂凤将谢明珠叫醒:“明珠小姐,老王爷来了,说是能去宗人府了。”
宗人府位于皇城东面,午门外御道,宗人府是一专门处理皇室事务的机构,有自己的一副惩罚制度,也有自己的地牢,历来进了宗人府的人,就少有能再出来了,探视通常也不被允许。
但淮阳王辈分大,又有好名声,他亲自进来看容钰,大家都只会觉得他爱护子侄,并不会过多联想。
谢明珠扮成淮阳王身边的小童,手里拎着个小食篮,聂凤则是拿了个药箱,碧兰抱了些干净衣裳与被子。
有淮阳王开道,谢明珠很快见到了容钰。
她顾不上别的,直接奔过去抱住容钰:“殿下,我是明珠,我来看你了!”
容钰缓缓抬头,无神的眼睛在看到谢明珠时,一点点染上光彩,他先是轻笑,而后放声大哭:
“没想到这个时候,你竟还愿意来看我!明珠,明珠啊……”
谢明珠也哭,为自己这段时间的委屈。
两人抱头痛哭,像是一对苦鸳鸯。
淮阳王神色复杂地摇了摇头:“你俩有什么话就快点说,若是待得久了,本王也会遭怀疑。”
谢明珠立即让聂凤和碧兰过来替容钰换衣服及收拾妆容,自己则喂他吃东西。
见淮阳王没再留意这边,谢明珠凑到容钰耳边:“殿下,不要放弃,你信我,我便是豁出这条命,也会救你出去。”
容钰一怔:“你要劫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