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眨眼,余相皖陪着叶枕安经历了他凄惨的幼年时期。
这几年小小的叶枕安每逢生辰都会不受控制的伤人,双目赤红,毫无神智,村中人见此更是坐实了他灾星的谣言。
而他每次醒过来,都会对自己的异常毫无所觉,他只知道自己会伤人,会发疯,可他不知道自己只是中毒了,自己之前的所有行为都不是自己的本意。
余相皖知道叶枕安在三岁时会离开桃源村去流浪。
他也知道村子会灭亡,可当他亲眼目睹时又不忍心。
他看着小叶枕安看见村子里冲天的火光时蹬着两只小短腿拿着一个破碗拼命往回跑。
看着他想尝试救火却怎么也扑不灭火时眼中渐渐染上的绝望。
看着他终于找到二妞时眼中晶莹的泪花,一道火墙将他和二妞隔绝开来,近在咫尺,遥比天涯。
余相皖知道小叶枕安为什么会跑回村子。
他也知道这不是普通的火,但是小小的叶枕安不知道。
他只以为自己扑不灭这火是因为自己还不够努力。
他一边捡起旁边要饭的破碗往返着去河边打水,一边无力的看着火光中倒在地上的二妞哭。
二妞看着他,口中喃喃着想叫小叶枕安离开。
可是她嗓子已经被火烟熏哑了,最终只看着火圈外的小叶枕安费力的吐出来一个字,两个字。
她说,
“跑……”
“快跑……”
小叶枕安不知道想什么,他没跑。
他一直在尝试救火,可是火势一点儿不见小。
他一直往返打着那些微薄且毫无作用的水。
直到桃源村所有人,所有物,化为灰烬。
叶枕安忙了几天几夜,可终究只是徒劳。
火光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他不知道这场火是怎么来的,也不知道是怎么灭的。
他只知道这个世界上唯一对他好的人也不在了。
小小的年纪,只呆呆的跌坐在地,怔怔的望着眼前的废墟。
良久,才颤抖着摇摇晃晃的起身,拿着他舀水的那个缺口破碗,原本肮脏的碗经过他无穷无尽的舀水,里面已经被涤荡干净了,只还残留着一些水渍。
小叶枕安将身上披着的,只有零星几点干净的破布小心的擦着碗中的水渍。
等擦干净以后,这才向前爬去,仔细而郑重的将二妞细碎不可见的骨灰笼进碗中。
那么大一个人,骨灰却只堪堪盖住碗底。
余相皖看着他满手泥泞的将二妞安葬在山上。
看着他离开桃源村。
不知怎么的。
余相皖忽地想起来以前叶枕安对他说的话。
他说他的生辰是他们村子的忌日。
可是他对桃源村没有感情。
他唯一在乎的,应该是二妞吧?
叶枕安流浪了两年,去过许多地方,但是无一例外,没有人喜欢他,他们都厌恶排斥他,驱赶侮辱他。
他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但是他早在桃源村时便已经习惯了。
所以也并不意外,反而一直淡淡的,无悲无喜。
直到五岁,被一个老乞丐骗去卖给了翠香楼。
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地下室,在这里他不必再风餐露宿,不必再幕天席地,不必再每日一根野菜树皮度日。
他每日都有一口馊饭馊菜吊着,他不会死。
后来他见证了人性更深层次的恶意。
他也知道了被卖进翠香楼的下场。
但是他全程并无异样,他只会偶尔漫不经心的抬眸多看那些虐待他,侮辱他的人一眼。
余相皖知道他开始记仇了。
可是陪着叶枕安度过的这一年又一年,他早已不是当初那个他了,他不觉得叶枕安心狠,如果他处于叶枕安的境地,或许比他更狠也说不准。
直到叶枕安十二岁这一年,余相皖记得,九月廿二。
叶枕安拍卖初夜的日子。
这几年他跟着叶枕安回到京城以后也曾去过丞相府。
可惜进不去,他只能跟在叶枕安身边,看着叶枕安经历的所有一切。
翠香楼地下室中,颜色秾丽的绝美少年安静地坐在地上,他靠着墙看着身前地上的瓷碗,眼底幽深。
余相皖蹲在叶枕安身旁,看着他有生以来吃得最好的一顿饭,一碗白粥。
少年一如往常,只安静的吃着,似乎并不在乎是白粥还是泔水。
他吃完以后只静静的等第二天被收拾好,然后像货物似的,披上一层薄薄的红纱,脖颈上带着一条粗黑的大链子。
被牵着关进笼子里。
翌日,九月廿二。
余相皖随着叶枕安看见了十岁的他,一袭青衣高坐二楼。
他连忙跑过去想看看能不能和小时候的自己对话。
可是无论怎么尝试都一无所获。
只在心底安慰自己道。
没事,叶枕安会被他买回去的。
买回去就好了。
拍卖声一次比一次叫价高。
“八万六千两!”
这是那个草包皇子的声音。
余相皖等着小小的自己继续叫价,可是他却自顾自坐在二楼不为所动。
余相皖心急,恍然间,他突然想起来了。
其实当时的他畏惧叶枕安,即使是坐在翠香楼了,他也有一瞬间是希望叶枕安去死的。
不对,不对,这不是他,他再怎么希望叶枕安死也不会放心让别人去做的,他只相信自己。
即使要杀死叶枕安,他也只会亲自动手确保他死透。
“八万六千两两次!”
老鸨的声音响起,余相皖急得冒烟,见小小的自己还是不为所动。
也不顾自己现在还触碰不到人了,直接跑上楼上手就想去推自己。
谁知才刚刚碰到自己的身影,整个人瞬间就被吸入其中,身体突然有了实感。
他连忙转头看着下方黑色的笼子,看着笼子里面衣衫单薄的叶枕安。
“八万六千两三……”
听着老鸨快要落下的声音,余相皖急急开口。
“九万一千两!我出九万一千两!”
叶枕安倏然听见二楼包厢里小少年青涩焦急的声音抬眸。
与余相皖四目相对。
“我是大雍皇子,不知可否割爱……”
余相皖听着另一边包厢传来熟悉的声音,冷冷的道。
“有本事就自己买,没本事就闭嘴!”
最终还是余相皖拍下了叶枕安。
即使是在叶枕安的过往中,余相皖还是又一次拍下了他。
而这一次,他没有夹杂着算计,他只是单纯的想救叶枕安,不以任何目的。
他走下楼去,问老鸨要了钥匙,叶枕安还半撑着身子躺在黑色大铁笼之中。
余相皖没等老鸨扯着大铁链子将叶枕安拖出来。
他走进去蹲下身,轻轻的将叶枕安脖颈处那粗黑的锁链打开丢在一旁的地上。
将自己雪白色的狐裘披在叶枕安旖旎的红纱上。
叶枕安狐疑戒备的抬头看向余相皖。
余相皖当自己没有发现叶枕安戒备打量的目光。
刚刚走得太急他忘记将幕篱带下来了。
等做好一切,余相皖这才站起身,对着叶枕安伸出素白的小手,轻声开口。
“师兄,我带你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