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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云在天空中积攒。

黄昏的时候,大雨瓢泼而下。

莫名的,不管是跨海而来陷入砍人狂热的江湖好汉们,还是安南的土着们,在村庄里,在乡野小路上,在接近山林的野外,当大雨将他们一视同仁浇个透心凉的时候,他们冷静下来。

江湖好汉停下了追杀的脚步,大雨似乎将他们从发财的狂热和肆意杀人的快感中浇醒,这些人垂下手中兵刃,茫然四顾。周围的同伴也在茫然回望。

“我们都做了什么?”

一个来自湖广的好汉喃喃自语。他头上被浇透,雨水刷在他手中雪亮的钢刀上,将刀刃上残留的鲜血洗刷。一行行冲淡后的血水顺着刀剑滑落在安南的红土地上,和大地化为一体,再也分辨不出颜色来。

离他十几步外,一对安南母子倒卧在自家的墙边。雨点无情地滴打着他们的尸体,渐渐在他们身下形成一团小水洼。

残余的安南人趁这个机会逃远,雨幕下,远处的山林是他们的庇护所。这些人奔命一般逃入林中,不管不顾坐在地上大口喘息。

雨滴砸在林中的树叶上,又滑落下来打在他们的头顶。他们隔着雨幕回望自己村庄的方向。

在那里,不久前还在杀戮的明人没有追来,也隔着雨幕遥望着他们。

一个失去妻儿的安南汉子忍不住嚎啕大哭。

他庆幸自己还活着,这一刻,坐在雨中的树下,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办,如同行尸走肉。

明人撤了。

大部分就地躲进村子里富户的家里避雨,还有极少一些人失魂落魄地在大雨中往回走,往升龙城,往港口方向。

这场大雨制止了一场更大的屠杀,但也只是暂时的,雨过天晴,又将是新的开始。

雨点刚刚砸在李四有脸上的时候,他跳下皇宫的飞檐,步入外殿避雨。

一只信鸽赶在大雨降落前飞来。

锦衣卫取下信鸽腿上绑着的铜管,投喂一小把黄米,将情报转呈给李四有。看完后,李四有笑了笑,双手将信纸搓成碎片,抛入庭外淋漓的雨水中。

报来的消息对这场战争毫无意义。

说是占城被安南所灭后,前来大明求援的王族遗孤,几经辗转,来到廉州府打算请明军帮忙复国,碰壁后,转道云南去求沐家帮忙,然而......半路不知所踪。

同样的消息应该已经送到大明京师了。

但,这与我李四有何干?

占城王的金印早已融化成金子赏给胡百户了。千年传承的占城已成历史,历史只会记载它毁灭在安南伪帝黎灏手中。

如此而已。

踏平安南之后,既然要把这里化为汉地,那就顺带把占城也收了吧。

这是李四有的计划。既然已经证实朝廷无法控制这些边陲之地,那李四有就自己来。至于那些朝中文官,他们爱怎么想,没意义。

大雨下了一夜,第二天上午还在下。

中午的时候,雨停了。

红河谷下游,新一轮的杀戮开场。

升龙城的消息传到谅山前线。

明军这里,张懋得知消息后更加沉稳,不急于进军,反而下令加固防御,不给黎灏一丝可乘之机。

黎灏带着50个贴身护卫假装凯旋,逃入谅山城。在城门口见到人心惶惶,都在传说升龙城的事。他听明白意思后,如同遭到晴天霹雳。

“假的,假的......”

黎灏差点晕过去,但内心深处,一个更理智的声音告诉他,那是真的,明军不会传一个转眼就能被揭穿的谣言。

我的安南要完了?

我心中的大越还没来得及建立.....

黎灏强压住内心惶恐回到临时宫殿。这时候从升龙来的信使到了。

御阶下跪着的信使,是黎昌的妻弟,把头紧紧贴在台阶上不敢抬起来,生怕被暴怒中的黎灏一刀砍了。

信是黎昌逃出城后,在逃亡的銮驾旁写的。先报告好消息,太后无恙;再说噩耗,升龙城大火,他觉得即使从明人手里抢回来也没用了,所以不打算反攻。

来使跪到膝盖快要失去知觉,才听到黎灏沙哑的嗓音问他:“明军怎么过来的?多少人?”

信使道:“从红河口登陆的。多少不知道,起码10万。”

“放屁,明狗哪来那么多船!你敢骗我!”

呛哴,宝剑出鞘。黎灏一剑把这个亲戚捅死,喘着粗气喊,“来人,来人,召集众将!”

整个谅山城军心浮动,众将听说皇上回来,早已聚集在行宫门口等待,听到召唤急忙忙进来。刚想问,见到地上躺着的尸体,一起闭紧嘴。

黎灏就在尸体的衣衫上擦干宝剑上的鲜血,提着宝剑,扫视众将问道:“陈卿家没有来吗?”

“回陛下。他这几日闭门不出...”

“哈哈哈哈!”黎灏狂笑,“他是汉人啊,是不是看我安南不行了,打算改换门庭投靠大明?你们说,他这几天有没有反常?有没有暗自勾结明狗?”

众将面面相觑,不敢回答。

自觉大厦将倾,黎灏失去了往日的涵养,此刻披头散发,一剑将御阶旁的宫灯砍碎,嘶吼道:“黎三是我的家奴,养他十年都养不熟。姓陈的是个汉狗,更加养不熟,我看他早已私通明军,给我们出的计谋故意落入明人彀中!”

“他把我们安南卖了!”

这是要把战局失利的责任推到陈某身上。

众将低着头,眼角瞥着黎灏手中寒光四射的宝剑,唯恐这一剑不小心落到自己项上。他们头一次见到黎灏如此疯狂,心中忍不住想:“皇上疯了,安南要完。我怎么办?”

一些人偷偷往后挪动脚步。

又听见黎灏怒吼着下令:“阮秀山,你去!把陈家灭门,不许留一只鸡,一只狗!”

姓阮的将领硬着头皮答应,鼓起勇气多问了一句:“陈家老宅在升龙城外......去吗?”

黎灏被他这一问噎住,喘着粗气道:“先屠谅山陈家,等我杀回升龙城,再屠他三族!”

到底是个枭雄,黎灏发泄出心中的怒火和恐惧,眼见着众将心神不宁的样子,知道这是他最危险的时刻,必须先稳住这些三心二意的家伙们。

想都没想,狂言道:“不过是一时大意,被无耻明狗偷袭升龙,我们杀回去便是!不信我安南百万男儿打不过10万明狗!”

眼见这些人还是士气低沉,黎灏在心中一狠,冷声道:“各位,带人速将城中汉人屠尽,免得给明军做了内应。他们的家产,我黎灏赏给大家了!”

这时候还肯留在安南,留在谅山的汉人,已经落户几十上百年,在这里利益深耕,与安南休戚相关,早已把自己当做了安南人。

这些人还特别有钱。

众将听到这道命令,眼睛都亮起来,果然如黎灏所料,陡然士气暴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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