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从海边吹向陆地,南城门的火势顺着风向北边蔓延。
升龙城中心皇宫和富人区的建筑多是砖石构成。
靠城墙的贫民窟却大多是用竹子、木头加土做的夹板墙,屋顶盖着茅草,火势撩上来,不久后就被烤热、点燃。
“走水了,跑啊。”
安南人大叫。这时候没人喊救火,所有人心里清楚,这火根本没法救。
城南的穷人们拔腿就逃。有钱人家收拾几件家里值钱的细软,珍贵的粮食也来不及带,抓紧几个小包裹就往北面逃。
冲进城放火的山东好汉们,一路狂笑一路放火砍人,只砍了片刻,他们渐渐停下脚步,垂下手里的刀剑,一个个望着飘到两人多高的火头发懵。
蔡柏林回头看了看风向,猛然醒悟,大声招呼他的老乡们:“别追了,往回跑,再不跑我们也要烧死了!”
说完他第一个带头往回跑。这些好汉们醒悟过来赶紧跟着跑。
有几个贪心的,见到旁边街上有一群逃跑的安南人,其中有几个穿着丝绸衣服的带着大包小包,还有两个衣着整齐长相不错的年轻女子跟随。
这几人兽性大发,冲过去几刀砍翻了领头的男子,夺下尸体手里的细软,再拽住那两个女子回头往南跑。
两个女子见亲人被杀,绝望地尖叫,对抓着他们的山东响马又抓又挠。
响马们被挠的心烦,回头啪啪几个耳光,把这两个女子扇得楞在当场。一个响马见自己抓的女子怀里还抱着一个婴儿,他劈手夺过孩子一把摔在街边的墙上。
啊啊啊!
那个女子亲眼见到自己刚满月的儿子被摔成肉酱,鲜血沾在墙上,小小的襁褓跌落在地上滚了滚,再也没有动静。
她当场就疯了。
发出母狼一样的惨嚎,双手死死抱住响马一只胳膊,低下头,狠狠咬上去。
噢——
响马疼得龇牙咧嘴,空着的拿刀的手横过刀柄,一刀柄重重砸在女子的脸上。女子手松开,站在原地身子摇晃。响马低头一看,左胳膊上掉了一块肉,半只胳膊被咬得血糊糊的,他恶向胆边生,信手一刀捅入女子的心口。
呲!
把刀抽出,随手在女子丝绸的衣衫上抹去血迹。
那女子想要伸手捂住自己心口,却瞬间软倒在地,双眼失神地望着被火焰染红的天空,再也没有声息。
另一个女子见自己的父亲、哥哥、嫂子、侄儿在片刻间全部被杀,她不再尖叫,也忘记了去抓挠身边的响马,呆呆地看着眼前倒地的亲人,突然无声无息地哭了,泪流满面。
刚刚杀人的响马见他这样,索性又是一刀朝她颈项砍来,干脆全杀光一了百了。
原本拽着女子跑的那个响马望着女子清秀的侧脸,见到泪水从她的眼眶顺着脸颊滑落,忽然莫名地有些心软。见到刀锋挥过来,想都没想,扬起手中长刀架住这一刀。
“你想干啥?”他问同伴。
“死得剩一个了,不如全杀光!”杀人的响马还想再砍第二刀。
“不行,她是我老婆。”救人的响马大吼。
在两人争执的时候,哭泣的女子似乎回过神来,她用安南土语发出尖叫,猛地朝街边着火的屋子扑去。
嘿!
旁边有人眼疾手快,开声吐气,用力一把攥住她腰间衣裳。救她的却是那个本来要杀她的响马。
呲啦。丝绸的衣裳被扯破,那女子身子向着火焰跌倒。
另一个响马这才反应过来,扔下手中长刀,合身一扑,险险地将女子从侧面撞离火场。响马抱着女子在地上翻滚。他的同伴刚才救人已扔下手里的刀,却舍不得扔掉抢来的细软,一只手拎包裹,把另一只手伸向两人。
抓住了,奋力一拽,将两人拖离火场。
扑去救人的响马站起身来,见那女子在自己怀中没有再挣扎,却双目空洞地不知望向何处,也不再流泪,脸颊上尽是干涸的泪痕。
响马望着她的满是泪痕的脸,愣了愣。身边气浪逼人,他轻轻一掌切在女子的后颈把她打昏,回头大喊道:
“王三,你驴日的救了我一回,也救了我老婆一回。”
王三不在乎,他弯腰捡起地上另一只包裹,抓着两包细软,一边往回跑,一边喊道:“马六,要老婆不要命了?快跑啊!”
马六醒悟,奋力扛起昏过去的女子,在热浪夹逼下追着王三跑路。
南城门。
领头的锦衣卫望见城里的火势越来越大,急忙派人去追进城的山东好汉,让他们回来。刚下令不久,就见蔡柏林在第一波先跑回来了。
锦衣卫松了口气,对他笑骂道:“你可不能死。你是我们李大人的朋友,你死了我特么的没好果子吃。”
蔡柏林道:“我没那么蠢,放个火把自己给搭进去。”
几个头头们一起在高处观望,见冲进城的山东响马基本上都回来,最后面一个居然还有心情扛了个女人回来,都是哭笑不得。
锦衣卫笑道:“你们山东的,怎么喜欢这调调?”
蔡柏林大声道:“自古英雄爱美人。抢回去多生几个小崽子。不亦快哉!”
前方是火海地狱,他们却站在城楼看风景。下边的山东响马们听到蔡柏林说的屁话,许多人放声大笑。
王三也在跟着笑。
马六没笑。他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又小心翼翼地将扛着的安南女子放下靠在城墙根上。
这时,那女子已经醒过来了,依坐在地上不动,双眼木然地望着天空。旁边,马六默默地望着她。
城中火海蔓延,城里的老鼠跑得最快。
这些老鼠从地底,从阴沟里,从墙角缝隙里钻出来,不再害怕人,疯了一样一群一群公然沿着街道往北边跑。
升龙城里的安南人头一次亲眼看见这么多的老鼠,这些老鼠逃的急了,甚至往街道上来不及躲闪的人身上扑,有些矮小的孩童被当场扑倒在地,一只接一只,一片接一片的老鼠如洪水一样把他们淹没。
等到鼠群过去,孩童们再也不能站起来。
避让到一边的安南人见到这种场景,无不毛骨悚然,忽然有人尖叫,转身跟着鼠群往北边跑,一个带一个,人群一起尖叫着跑向北边城门。
城门口的守将远远望见南边火势越来越大,但还是迟迟不敢下命令开城。城门下闹着开城的军卒见身后成片的老百姓涌过来,跟着是一大片黑压压的老鼠,鼠群身后又是百姓。
老鼠们前方的路被堵死,有一些绕开人群冲向两边的城墙,还有一些干脆往人群里冲。
城下的军卒尖叫着挥刀乱砍。顷刻间,城下血肉狼藉,有老鼠的血,还有人的。
跑到城墙边的老鼠们疯了一样居然开始叠罗汉。
片刻工夫,在城墙下堆成老鼠堆,接着老鼠堆快速堆高到城头,老鼠们越过城墙,跳跃着从城上闪开的兵卒身边冲过,又像地毯一样往城外铺,那些下了城墙的老鼠朝着城外远方奔逃。
一会儿工夫,城墙上的军卒仿佛是做了一场梦,眼前,可怕的鼠群再无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