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一直下,沙沙的雨声使武丘镇的夜显得格外静谧。小小的镇子里黑咕隆咚的,完看不到任何一个人影。
只从这一点就可看出作为主将的李宿是有多么的疏忽懈怠,押送军粮的禁军将士又有多么的不堪了。他们身上可担着两万多石粮食的干系呢,可这些人倒好,宿在没有城墙的小镇中竟连一队巡夜防御的守卫都未曾安排。
这自然给人以可趁之机,在夜色与雨声的掩护下,一支两百人的队伍已悄然摸进了镇子,在看到这边的松懈环境后,立于前方的孙途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只几个简单的手势,便已命身后的人手迅速分开,朝着不断有嬉笑呼喝声传来的民宅处靠了过去。
只远远听得片刻,众人便能猜出那些屋子里的人都在做什么了,那是在赌博关扑!宋人因为经济宽裕最是嗜赌,上自达官显贵,下至贩夫走卒,几乎是人人以赌博为乐,尤其是在汴京城里,大的小的,官方的地下的,可以说是任何地方都能找到赌博的场所,而这些收入不少,平日又没多少差事的禁军们更是赌场上的常客。
但孙途却依然无法接受这些家伙会在押送粮草的行军途中聚众赌博,这完就是军纪败坏的一大表现,也是他最不能容忍的错误。在他麾下的青州军,乃至如今的整个山东官府联军中,就杜绝一切赌博恶习,但有敢犯者,那是要加以严惩,并公然示众的。
正因为这些禁军将士都凑一起赌钱了,还把所有注意力都投到了眼前那张赌桌上,却使他们连外边的那动静都没有在意。直到院门突然被人打开,十几个持刀的剽悍军卒猛然闯入,那几十个家伙才惊醒过来。
可他们手边除了一些铜钱和赌具外根本没有任何可用之物,他们的兵器都扔在自己睡觉的屋子里呢,此时只能是惊恐地看着破门而入的这些不速之客,色厉内荏地喝叫道:“好贼子,竟敢擅闯军营!可知道我们都是禁军将士吗……”
不等他们把威胁的话说出口,半随着一声冷冽的“杀”字,那些闯入屋子的军卒便已如看准猎物的虎狼般凶狠地扑杀了过去。
顿时间,惨叫声不绝于耳,这些禁军本就远不是身经百战,训练有素的青州军精锐的对手,再加上他们个个手无寸铁,又因为恐惧彻底失去了反抗之力,于是在转瞬间就都化作了对方的刀下鬼,真正做到的一个不留。
相似的事情在一处处院子里发生着,虽然孙途这次带来的兵马只有禁军的一成有余,可此时的青州军却完是在进行着单方面的屠戮,这些禁军压根发挥不出半点战力来,唯一的念头就是趁乱往外跑。可哪怕真让他们跑到了院子外的街道上,依然还是会有人从后追上,将锋利的刀锋狠狠地劈进他们的体内。
而因为大雨不断落下的缘故,稍远些距离屋子里的人甚至都还不知道外头正发生了如此可怕的一幕。比如正与一个娇俏迷人的小娘子凑在一块儿笑嘻嘻喝着酒,还用对方的樱桃小嘴当皮杯儿饮酒的李宿李郎中,此时就混不知外头已然天翻地覆,依旧沉迷在这春色浓浓的温柔乡中。
只见他一手搂着女子纤腰,一手把杯酒灌入对方嘴里,然后才低头与之双唇相接,将美人儿嘴里的酒液吸到自己嘴里,随后咂摸着滋味儿道:“果然经美人儿你这一喝后,这酒就显得格外香醇了。”
这女子此时也如烂泥般完依偎在李宿的怀里,娇俏地撒娇道:“官人你好坏啊,奴家都要醉死了,你还说着这样的话儿……”说着还不依地拿粉拳轻打男子的胸口,直惹得李郎中一阵哈哈大笑:“小娘子莫恼,待会儿我便让你醒酒,保你很快就精神百倍。”
这话中的挑逗之意极其露骨,顿时就让女子脸若桃花,又是一阵不依,当真是看得他眼都有些花了。
此等逍遥自在的日子可比汴京时的战战兢兢要舒坦得多了,李宿甚至都生出就这么在此待上一年半载的念头来。至于山东那边会是个什么情况,根本就被他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那孙途也是有趣,居然只派个部将前来讨要粮食,真当本官会怕了他不成吗……”有些得意的李宿思绪刚转到这里,心头突然就是一动。蓦然间,他想到了一个惊人的事实——白天前来的那个自称王二,让自己有些印象的家伙,好像就是孙途那厮!
这让还在女子身上不断上下其手的李宿的动作为之一顿,眼中也闪过了惊疑之色来,这是真的吗?我到底在哪里见过那孙途,是……童枢密的寿宴上,对,就是几年前,童枢密的寿宴上,那孙途就曾坐在我的不远处!
越想之下,孙途的样貌就越是清晰,也让李宿整个人的精神越发紧绷起来,他为何会化名前来,他到底有何目的?随着心中生出疑虑,他手上的动作也不觉重了起来,使得怀中女子立刻就发出一声痛呼,急声道:“官人……”
一旦察觉事情有变后,李宿再不敢大意,赶紧一把将女子推开,起身便欲整理衣服出去叫人。可就在这时,紧闭的房门却被人砰地一声踢了开来,映入他眼帘的除了外头漆黑的天色和不断落下的雨线外,更有一个熟悉的青年,以及随在其身后的数名刀身上还在不断滴血的军汉。
只一眼间,边上的女子已是发出一声惊叫:“有强盗,杀人啦……”旋即,李宿也终于听到了外头不断响起的惨叫声,这让他的动作更是一僵,脸上露出了恐慌之色:“你们是什么人,想做什么?”
“李郎中还真是贵人多忘事啊,这才不到半日时间呢,你居然就不认得我了?”青年迈步而入,笑着说道。只是他这笑容落到李宿眼中却是那么的可怕,下意识就从牙缝里迸出两个字来:“孙——途——”
孙途略有些意外地看着他:“想不到李郎中你竟如此聪明,只可惜一切都已太晚了!”
“孙途,你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你杀朝廷禁军,抢夺官府粮食,那可是形同谋逆啊……”
“是啊,可我又有什么办法呢?我已经给过李郎中你机会了,若当时你肯合作,答应就此启程把粮食送过去,又或是就地将粮食交由我来运送,都不至于出现眼下的变故。可你偏偏选择了要与我为敌,没办法,既然你不肯交出粮食,那我就只能自己来拿了。”孙途说着已经来到对方跟前,并把腰间佩刀缓缓地抽了出来。
这一举动使得女子和李宿同时再度尖叫出声,奈何此时他留在外头的那些护卫早已成了刀下鬼,自然不可能有任何一人前来救援了。
“你……你要杀了我?你要知道,我可是朝廷命官,可是户部郎中,杀我之罪可不是你能承担的!”李宿不断后退,甚至拉着那女子挡在身前,口中则是威胁与求饶并用:“孙……孙都监,只要你放过我,粮食,粮食我都给你,而且这里发生的一切也绝不会外泄, 你相信我……”
“相信你?你觉着我会做这样愚蠢的决定吗?像你这样只知道党同伐异,欺压百姓的混账东西也配当朝廷命官?在我孙途眼中,你就是一只可鄙的蠹虫而已,杀你就是除害。而且你放心,今日之事到时朝廷只会认为是某支贼寇所为,他们绝怀疑不到我山东官军身上来,毕竟我们此时还在梁山泊与贼寇作战呢。”孙途说到这儿便不再耽搁,手中刀一挥间已迅速劈出,正砍在了还想拼命躲避的李郎中的咽喉处。
只惨叫半声,李宿便已鲜血飞溅,仰面而倒。即便到了气绝之时,他依然满眼的难以置信,他是真没想到孙途行事竟如此决绝与肆无忌惮,连自己都敢随手杀死。
而其跟前的那个女子更是已经吓得瘫软在地,不断叩首求饶:“好汉饶命啊,奴家,奴家也是被迫的啊……”
孙途却不为所动,只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倒是没有亲自动手,只在转身离开前摆了下手,自有人将之一刀了结。当他踏出房门时,身后又是一声凄厉的惨叫响起。
不是他孙途好杀,但今日这事干系重大,可不能有任何的差错,所以李宿及其下属人等是一个都不能留的。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如今镇子里的百姓都被安排到了另一头的民宅中,只要他们不出来,倒是不用滥杀无辜。
这一夜,惨叫声不断响起,青州军真正的大开杀戒,将半座小镇杀得血流成河,然后才把那些粮草数带走。
等到次日天明后,才有镇中百姓壮着胆子出来一看究竟,在看到那满地满屋的尸体后,一声声尖叫已响彻四周,这是百年来京畿路上从所未见的大惨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