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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回说道,寒逐命潜梦伏妖遭危,为保修为舍去了半魂。自出世来,睡有三五日方才转醒。殷子语对话有疑,两人皆不知鬼魇怎生被伏。寒逐命道:“怜下可在?”殷子语道:“现在对房。”寒逐命道:“有事需当问她。”殷子语点头作应,转去对房门前。问:“怜下可醒么?”

楚怜下嘤咛声,回道:“将醒。”殷子语隔帘说道:“寒言醒哩。”楚怜下惊坐起身,道:“他可醒!”说话穿衣出外,问道:“几时醒的?”殷子语道:“方才醒,不过三刻。”两人挑帘进屋,楚怜下见寒逐命笑道:“你倒得好睡,苦子语哥哥劳神。”寒逐命笑道:“久时不得这般好眠。”楚怜下道:“可有不适之处?”

寒逐命道:“除觉空落,无他不适。”转问道:“怜下可知那日鬼魇怎伏?”楚怜下摇头道:“你入梦伏妖不是?”见寒逐命疑神,又道:“怎来问我?”殷子语道:“你也不知?”楚怜下道:“梦中依稀有记,寒言飞剑伏妖。向后便舍了半魂,转出世外。现今来问,有甚疑处?”寒逐命道:“飞剑当不致死,还想此番失手丢魂,是个赔本买卖。醒时子语告我鬼魇已除,惊喜之下更有疑难。”

殷子语道:“如此,确是怪哉!”寒逐命道:“待我取剑来瞧。”说话起身下地,道:“鬼魇所化是在神像下?”殷子语挑帘道:“正在神像之下,这两日已成黑印了。”寒逐命来在神像之前,果见地中黑印。这厢掐诀念咒,印中抽了宝剑。二人看他对剑失神,问道:“可有疑处?”寒逐命道:“看来飞剑入他体内。”殷子语道:“是中此身亡么?”寒逐命摇头道:“不至死。”楚怜下道:“曾听梦动难留,想加此故才死?”寒逐命心觉有理,再不多想。整日无事,饭后三人各回房休歇不提。

转天清明,江清例行查验。殷子语留他说话,问:“这两日可见案情?”江清道:“不是除去妖鬼?”殷子语道:“多生仔细无害。”江清道:“这些日都不见动。”殷子语道:“个中玄机你我心知无碍,切莫外传。”江清道:“这般怎生结案?”殷子语道:“向后只说个郁不得志、失心癫狂人作案,现今捉拿归案,秘密处决安心。”

江清道:“多谢指点。寒道长可醒?”殷子语道:“他已醒,暂难见面。”江清闻言沉出口气,说道:“醒来就是。”又道:“我也有好事相告!”殷子语疑道:“有甚好事?”江清道:“疫病得解哩!”殷子语道:“此话当真?”江清道:“此事怎好玩笑?”殷子语道:“可是查源追本,制了解药?”江清点头道:“此番疫病,乃是个‘害肺病’。”

殷子语道:“怎叫个‘害肺病’?”江清道:“凡染此疫者;脑热身疲、肺里生毒,故叫个‘害肺病’。”殷子语喜道:“如此,疫病能解,可喜可贺!”江清笑道:“正是!多亏个游方僧人相助!”殷子语道:“不是崇医之功?说甚么游方僧?”江清道:“昨夜东门前查点,见个和尚叫嚷闯关,就上前拦阻。我等告他城中瘟疫蔓延,不可轻进。他却言知晓何因,有法可解!我将他所言,转告崇医,都说合乎医理。便请进详问,得了这解法!”殷子语道:“这却好,不日将复生机。”多说两句,江清别去查验不提。

诗曰:

冬深岁近冷霜降,瑞雪迎春兆吉祥。

困顿局终且得过,转见繁华盎然生。

有记日,云下盐子。殷子语听声坐起,睁眼瞧见楚怜下立身案前。子语差些吓翻在地,问道:“天还未亮,你起早作甚?”楚怜下道:“辗转难眠,索性起了。”殷子语道:“有甚心事么?”楚怜下道:“子语哥哥整日操持家事,我心不忍。”殷子语道:“向后怎样?”楚怜下摇头无言。殷子语道:“因此辗转失眠?”楚怜下点头不语。

殷子语笑道:“我不及你二人,有那上天入地之能。乱时全赖你与寒言,闲时做些家事有甚好说么?”又道:“你且宽心,我不劳累。”楚怜下道:“子语哥哥今日安坐,待我生火造饭!”殷子语疑道:“从未见你做过,可会么?”楚怜下道:“这些日我也多看,心觉不难。”殷子语道:“厨房之事确是不难。你若真想做,今日就累你来做。”

楚怜下心花怒放,拍手道:“哥哥且看我的!”说罢,转向厨房去。门前愣神,又转回来。殷子语笑道:“还是我做罢。”楚怜下道:“说那里话?男女有别,我不便独去。子语哥哥去叫寒言出来!”殷子语穿衣下案,挑帘将寒逐命拽了出来。寒逐命见怜下进门,问道:“今天怎么?”殷子语道:“怜下怕我累着,今日她造饭。”

寒逐命笑道:“却不曾见怜下炊烟。”殷子语道:“我也不见。”说话,楚怜下又转出来。道:“厨房怎不见菜?”殷子语回神道:“还在门前未提。”居家期间,蔬果多由官府发放。每日送菜车城中走遍,各家门前自提。殷子语开门从槛边提回菜包,打开得见端倪。寒逐命道:“这菜怎么?”殷子语道:“这两日,蔬果不甚新鲜。”寒逐命道:“想是近来粮库告急。”

殷子语摇头道:“头前见此,我与你同想。往后多见,便留心眼。是那送菜车有异!”寒逐命道:“有何异处?”殷子语道:“偷瞧见对门两家,每日与车主塞钱。他们所受蔬果,皆是上品!我等不送礼的,就用这下品。”寒逐命咬牙道:“岂有此理!大难当前,竟还有心这等下作之事!”殷子语道:“无需动气,此事你我难说。只想看他能续几时?”寒逐命叹息不已。殷子语将蔬果摘了摘,递与怜下忙活。

两人安坐房中,听楚怜下叮咣半晌。寒逐命起身道:“我去瞧瞧。”殷子语一把扯坐,道:“稍安勿动。”寒逐命道:“这般动静,怕坏了胡员外家产。”楚怜下端碗出门,道:“饭好哩!”两人应声转头,惊诧不已。你看她甚么模样?烟熏秀面似花猫,发丝蜷缩遭火燎。手托青花圆瓷盘,上置碎裂夯炭包。二人见状,倒吸凉气、整身肃立!

殷子语强颜欢笑,问道:“这是何物?”楚怜下笑道:“萝卜块。”说罢,放在桌上。回身又端一盘,形如前者。殷子语道:“这盘为何?”楚怜下道:“白菜。”来回几趟,已将方桌摆满。寒逐命道:“怜下可觉不妥?”楚怜下道:“有何不妥?”殷子语道:“罢了。正是‘当局者迷’。”楚怜下道:“适才谁言我坏家产?今日桌上饭菜,不可有余!”话说至此,她如何不知做坏?寒逐命两股战战,几欲先走。殷子语起身道:“天光日暖,被褥好晒!”说罢,转身冲进怜下房中。寒逐命大惊失色,冷汗直流。楚怜下看得紧,寒逐命自知难逃。沉出口气,含泪吃了几碗。

转眼已过两月。城中疫病得解,街头渐有人烟。这天殷子语早起,开门见漫天飞雪。真好景色!月落日升天幕亮,素装银枝映白光。青松绿叶凝薄冰,好似水晶琉璃钉。若絮飞花形千般,流云接连地绵缠。万物当天披衣雪,尤胜月中宫广寒。左右传来嬉戏喧闹之声,久违。殷子语远走两步,瞧孩童奔跑,闹打雪仗。看会子,回头见寒逐命倚门而站,地上抓把雪朝他丢去。寒逐命未及闪身,遭糊了脸。殷子语见状,哈哈大笑。寒逐命也起玩心,双手拿雪追子语而去。二人闹累了,就仰躺雪地。

楚怜下做得饭菜,出门见两人在地,抓把雪缓步而起。楚怜下撩开子语衣领,塞了把雪沫。殷子语激冷爬起,叫:“趁我无防。耍诈,耍诈!”楚怜下咯咯发笑,白衣相连天地。道:“子语哥哥,这雪可好受么?”殷子语道:“不在你身,当不知晓!”说话,拿雪要砸。楚怜下抬手道:“且慢!”殷子语道:“讨饶可及。”楚怜下道:“不与你雪仗。”殷子语道:“怎么?”楚怜下道:“饭菜已得。”殷子语闻言放雪,悻悻回屋。

三人围坐吃饭。这些日怜下多做,饭菜好歹能看。饭后子语泡了壶茶,三人对饮心暖。殷子语道:“我们在此几时?”寒逐命道:“约莫两月余。”殷子语道:“现今城中无疫,当去拜会胡员外。”寒逐命点头无言。楚怜下道:“在此久时,说走竟有不舍。”殷子语道:“若无事,三两年不妨。眼见期短,不可再留。”见凝沉,笑道:“不如在此与怜下说亲。莫说三五载,百十年也住!”

寒逐命偏头偷笑。楚怜下嗔道:“你莫拿我打趣。若是说亲,先抖家底陪嫁!”殷子语摆手道:“不嫁,不嫁。世上无人可配!”说话时,听门外喊:“殷公子可在?”三人止声。殷子语起身开门,是胡宅来人。笑道:“老管家怎来?”管家道:“城中疫病得解,老爷赶叫我来请诸位。”殷子语让身道:“天寒地冻,老管家快请进。”

两人起身,教老少对坐。殷子语倒了杯热茶递过,说道:“这大雪未停便冒风前来,老管家遭苦哩。”管家道:“殷公子客气。连两月城封,老爷多感慢待。今日全城通行,急命我前来恭请!”说罢,袖中捧出帖子奉上。殷子语赶忙接过。甘冒风雪指老管家前来,足见厚爱。殷子语道:“承蒙胡员外厚情。我几人却才还说明早登门拜上!正赶巧,你便来。”管家笑说好。

连饮三杯,老管家身子回暖。转见风雪稍停,说道:“明早门前恭候,我先回了。”殷子语起身道:“老管家稍坐,饭后再走不迟。”管家道:“眼见雪停,午后恐又下。”殷子语心觉有理,忙招怜下拿来油纸伞。递与管家道:“不及远送,纸伞相赠。手拄防滑,下雪能挡。”管家接过道:“来前撑伞,教吹翻哩!”说说笑笑,送别了老管家。

一夜无书。转过天来,三人早起。却才出门,房檐冰溜下坠。楚怜下觉感,立唤羽扇相挡。冰火相抵,瓢泼化雨。楚怜下呆愣原地,变作了落汤鸡。在旁两人闪身得及,见状大笑不止。殷子语道:“若不防,兴不难堪。”楚怜下道:“今个时运不堪,清早便触了霉头!”不得已,又回屋换身粉白裙。

今日清冷。三人行走街头,少见人影。整座小镇教白雪覆盖,天地相连。顺街边走,凭胡宅前青松树认得。三人绕过影壁来在正门,抖了抖雪。殷子语近前轻叩门,大门应声开分,正见老管家笑颜。看他身穿棉衣,绕戴绒巾,隆冬月也颇有气色。殷子语作揖,道:“老管家安好。”管家道:“殷公子客气。好又赶这风雪天,一路辛苦。”

殷子语笑道:“昨日你也赶此风雪下帖不是?”管家掸落他肩上雪,道:“老爷现在偏厅等候,三位随我前去。”殷子语道:“多谢。”言闭,随跟老管家前后进院。寒岁院中景奇,但见那;雪封青竹整身衣,晶莹剔透好妙奇。池塘鲤鱼飞冰上,水花凝滞天塑形。好见几只花猫卧冰求鲤,不亦乐乎。

穿林过堂,来在了偏厅之上。见胡什捧书端详,杯中清烟缭绕。有丫鬟来前,清了几人风雪。管家越槛上前,进礼道:“老爷,殷公子几人到。”胡什抬头见喜。放下手书,起身笑道:“殷公子别来无恙!”殷子语作揖道:“别来无恙。”胡什道:“快请上座!”几人分宾主落座,丫鬟近前看茶。殷子语道:“这些日多蒙胡员外照顾,实是感激不尽!”

胡什道:“殷公子说那里话?倒是老夫不堪,前时真染疫病。未请几位府上安住,还望恕慢待之罪!”殷子语惶恐,道:“胡员外言重。前时染病,现下身体如何?”胡什道:“现已安然。”殷子语点头道:“这便好。”胡什道:“几位且吃茶。”三人开盖欲饮,闻得异香扑鼻,沁人心脾!品茗赞道:“真是好茶!”胡什捻须乐得。

殷子语道:“不知此茶何名?”胡什道:“此乃我珍藏玉兰花茶,今番又以龙脑作沏。”殷子语变色道:“素知《茶录》中云;‘茶有真香,微以龙脑和膏,欲助其香。’今个当真是福!”胡什道:“殷公子也是爱茶之人。这玉兰花茶冬天饮来妙极,多吃几盏!”又续作两杯,方才安坐。胡什道:“三位今日冒雪而来,少时在此用饭。午后风停请去后山赏景!”殷子语道:“有见胡员外康健,心中方安。今日是来拜别的。”

胡什道:“怎的要走?”殷子语道:“在此已耽搁久时。如今事了,当得离去。”胡什道:“殷公子在此匆匆不过,回还时又赶疫病封城。不妨在家住几日,老夫也尽地主之谊。”殷子语道:“胡员外好意,在下心领。确是事急难留,待回还时定登门拜谢!”胡什道:“外面这雪两三日恐难停。就停止,路也难走。眼见年关将至,在此过完新春再走不迟!”

殷子语听言为难,转见寒言。寒逐命点头作应,以示本心。殷子语道:“胡员外盛情难却,就恭敬不如从命!这般过了年再去。”胡什笑道:“正是,正是!”召唤来丫鬟,教:“速速打扫两间客房,再去吩咐备办酒菜!”丫鬟领诺要走,子语拦下道:“三间房。”丫鬟转瞧老爷。胡什点头道:“全凭殷公子吩咐。”丫鬟欠身称是,转去办事不提。

楚怜下难坐,起身道:“园中走走可碍?”胡什道:“有甚妨碍?宅中各处去得,自家一般!”楚怜下浅施一礼,转去院中。见走远,胡什小声道:“夫妻拌嘴常有,莫僵持,说些好话就是。”他以两人分房,是因争嘴。殷子语苦笑道:“胡员外说是。”寒逐命道:“听说胡员外兄弟三人,怎不见在?”

胡什道:“他二人远去经商,今年恐节后才回。”寒逐命点头无话。胡什道:“前番去春隆山所经何事?”殷子语听问叹息,将前事备陈一遍。胡什听罢,亦是心沉。静声半刻,胡什道:“有闻言城中命案,两位可知?”殷子语道:“胡员外说分尸之案?”胡什道:“正是。”殷子语道:“有听此案,还是我等经办。”胡什道:“怎说?”

殷子语道:“实言与告胡员外,只切莫外传。”胡什正色道:“如此说话,我必留心。”殷子语道:“城中两家,共八口人,皆是分尸而亡!现传人为实为假,妖鬼入梦才是真!”胡什道:“竟是妖鬼所作?”殷子语点头道:“那妖唤名作‘魇’,入梦杀人,喜食脑髓。所杀之人,尸身肢解,头颅见空。此番全赖逐命、怜下,二人降伏妖魔,解此危难。”

胡什道:“寒公子真好神通!”寒逐命道:“胡员外谬赞了。”殷子语拍头道:“若不说此,还忘一事!”胡什道:“何事未做?”殷子语道:“前番收将尸身,现在焚罗命盘!”寒逐命也记起,道:“需问江清何安。”胡什道:“死者为大。待我派人去请江捕头前来!”殷子语道:“胡员外不必麻烦。还是我二人自去请见,快去快回。”胡什道:“也好。天寒地冻,小心路滑!”殷子语道:“胡员外留心。”说罢,转出门外赶奔府衙。

衙门得见江清,说明来意。江清领两人往去各家传世之地。入土安葬后,三人话别。降妖之事,江清千恩万谢却才离去。楚怜下宅门前等候,见两人回还。问道:“那里去了?”殷子语道:“前番遭害之人,如今入土安葬了。”楚怜下点头道:“此事告一段落。”有听老管家来喊:“饭菜备得,几位随我来。”

胡什宴桌开在正厅,三人随老管家来往,与分宾主落座。每人身后各有丫鬟添酒。殷子语道:“胡员外,我等不会饮酒。这些个姐妹,请去歇息罢。”胡什笑道:“殷公子真好人心。”说罢,招手示意众丫鬟退散。又道:“这是果酒,吃几杯不妨。”殷子语探头嗅了嗅,果然香甜。虽不知酒,却知礼仪。举杯道:“承蒙胡员外恩情,不知何以言谢。今以果酒相进,敬胡员外一杯!”胡什笑道:“殷公子客气。我等同饮!”众人吃喝相谈,不亦乐乎。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胡什常吃不醉,白酒似水。殷子语几人却是初尝酒味,就是果酒也头昏红脸。胡什见状爱怜,嘴角带笑。向子语道:“这两月住小房苦矣。”殷子语支吾道:“说甚么苦楚?若非胡员外,想是露宿街头。”胡什道:“吃喝怎样?”殷子语道:“每日衙门发放蔬果,倒还过得。只是向后不甚妥当!”

胡什疑道:“有甚不妥?”殷子语道:“那衙门来车,败腐不堪!无礼相送,就给烂果梆菜。与隔邻之人贫苦,有时连烂菜也无!简直无法无天!”胡什闻言脸色惊变,忙道:“却不敢胡言,却不敢胡言!”说罢,示意身旁丫鬟出门查看。这话若被不开眼的小厮传外,无有善果。胡什轻抚子语后背,说道:“且不说烦心之事。我后院连有座山,名曰‘小灵山’,风景优美!旁人若看,须得绕路。我带你去看。”说罢,搀扶起身。

寒逐命、楚怜下,二人更是不济。胡什教丫鬟各送两人回屋,亲带子语往去后院。门开风进,子语登时清醒。远见一人,举止怪异。

不知小灵山得见何人,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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