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天已蒙蒙发亮,雨却还在淅淅沥沥地落。汇聚了整晚的雨水,之前还温顺驯良的小河,一下子变得暴躁不安,它翻腾、咆哮,疯狂地推着程无双所在的竹筏飞速向前。
程无双躺在竹筏上,双眼紧闭,似睡非睡,突然有两个声音在耳边交替响起。
“你知道吗?干爹已经死了!”
“......”
“为什么要跑?把干爹一个人丢在黑暗中,你是怕了吗?”
“是我怕了?是干爹逼我的,干爹说的对,我留下只会拖累他,况且,我不走他就要自裁。倒不如我一个人活着离开,而干爹一个人斗,可能还有活下去机会!”
“哼,你不要说了,你就是怕了,若是不怕,你现在就上岸走回去。如果大叔没死,我们就去接他一起走;如果大叔死了,我们就杀了那畜牲,为他报仇!
“......“一个声音沉默了。
“看吧,我早就说过了,你就是怕!”另一个声音质问。
“对,我就是怕!我恨我自己不能杀了那怪物,我恨我自己没有勇气留下,跟干爹一起应对,我虽然没有主动走,但我是真的怕!呜呜......”那个声音竟然呜咽了。
“怕就对了,是人都会害怕的。如果现在有一个替干爹报仇的办法,你会去吗?”
“我会!”
“如果我说这是个很渺茫的办法,几乎不会成功,你还会去吗?”
“会!我会!告诉我是什么办法?!”一个声音歇斯底里地喊道。
“.......”这时,另外一个声音却消失了。
“什么办法?!你说话啊!怎么不说话了?快说话!”程无双闭着眼躺在筏子上喃喃自语,双手在空中自顾乱抓,“你别走,快告诉我!”
程无双猛地从筏上坐起,映入眼帘的正是那座高大巍峨的野人山。程无双出神地看着野人山,突然像被雷劈到了一样,猛地爬到竹筏边上,发疯似的用两手交替划水。
“哗..哗..哗..”,竹筏慢慢向河岸边横移过去,竹筒刚触碰到岸边,程无双就站了起来,跳入冰冷的河水中,将筏子用绳索牢牢地捆在一块大石头上,从行李里挑了几件东西拿出来放在筏上,然后背起行李,沿着河岸急冲冲地向上游走去。
干爹,等我!
程无双边走边想着,走的时间越久心中的悔恨就越发浓烈,她甚至产生了负罪感,如果不是她选择离开,干爹不至于会死。同时,她又多么希望那个梦是反的啊,多么希望在视野尽头,出现一个短小精悍的身影,手拿砍刀,腰别酒葫芦。可是目力所见之处,只有青山、绿水和拨不开的雨幕。
也许干爹确实没有死,但是在与丧彪的搏斗中,身负重伤,已经不能独自行走,主动过来找她。现在正躺在卵石上喘着粗气,身上的几处重伤,正开着口,流着血,殷红的鲜血随着雨水一点一点流进河里。
想到这里,程无双脚下不由自主地加快了,急急地走了好长一段后,她又猛地停了下来。
如果丧彪还在浅湾怎么办?自己这样冒冒失失赶去岂不自投罗网?报仇必须要冷静!这可是她告诫赵煜轩的话,轮到自己时,怎么就忘了呢?
程无双低头略微想了想,那处浅湾对面不是有一处高高的断崖,站在那里应该可以鸟瞰整个浅湾,先去那里观察一下。可惜自己找人心切,上错了边,现在没了竹筏,只能泅水到对岸。
看着奔腾的河水,程无双毅然放下了背上的行李包,将其绑在胸前,然后踏入宽阔而湍急的河流中,泅向河对岸。
此刻的河水又冷又急,程无双不光自己要游,还要保住面前的行李,不让它被湍急的河水冲走。
她在水中每前进一步都非常困难,她的头不断在波涛中沉浮,连水带沙呛了好几口。最后,河水裹挟着程无双几乎把她卷回到了刚出发的地方,所幸,她也成功地来到了对岸。
时间已浪费了很多,程无双从河里往河滩上爬,她嘴唇紫乌,手脚麻木,身体还在不住发抖,爬到河滩时,已经站不起来了。这样下去,不用丧彪出手,程无双也会冻死在这茫茫的大青岭。
程无双挣扎着打开行李包,在里面不断的摸着,终于摸出一个包装精细的小木盒。看到这木盒,程无双眼睛里又有了光,她哆嗦着打开木盒盖子,从里面拿出一粒白色的糖丸,果断放入口中含住。
糖丸入口,便开始慢慢融化,一股温如水,甜如蜜,稠密似油脂的汤汁,从口腔沿食道一路滑入肚子,好似给即将熄灭的生命之火,添了一束柴薪,让它重新燃烧起来。
程无双身体又热了起来,她重新封好木盒,放回行李包,踏上了回程的路。这样的白丸,程无双也只带了三颗。
这边的河岸全是陡峭的山坡,又兼着是下雨天,山路湿滑,极不好走。程无双一路跌跌撞撞,手上、脚上都被荆棘划出好几道血印,费尽艰辛,终于走到了昨晚过夜浅湾对面的崖顶上。
她小心地蹲在一丛灌木后面,俯视浅湾,小心观察着下面的动静。
在卵石滩上,有一处篝火焚尽后留下的焦黑印迹,旁边似乎还躺着一个人。
程无双的心紧了起来,但她没有立刻过去察看,而是小心地再三确认浅湾周围没有危险后,才选择一处稍缓的地段,去攀下断崖,然后缓缓朝对岸涉水走去。
走进柴堆,程无双终于看清了。干爹正仰面躺着,脸上非常平静安详,手中的砍刀已不知去向,死因与之前那匹骡子一样,后颈被折断,除此之外没有其它外伤。不同的是,丧彪没有拖走他,而且他的身上、脸上沾着些黄色的,极腥臭的东西。
多年的办案经历,程无双很快认出这是屎,她推断这一定是丧彪拉的屎,这畜生不光杀人还要侮辱尸体,想必是被昨晚自己的行为给激怒了,所以才会有如此丧心病狂的行为。
程无双默默地洗干净干爹身上、脸上的污物,将他的身体摆成一字状,双手置于胸前,取下他腰间的酒壶芦,灌下一口老虎尿,然后头也不回地向着野人山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