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向两边分开，李雄手里拿着那块宝玉，看着渐行渐远的马车，一脸懵逼。
连碧儿隔一会儿就要看看坐在对面的两人，苏年闭着眼睛没骨头似的靠在王招宝肩头，王招宝微微偏头，贴着苏年，在连碧儿又一次看过来时，王招宝抬眼，和小丫头的视线对上。
连碧儿眨了眨眼，迟疑了一下，开口道，“以后，我要怎么叫你们？少爷还是公子？”
王招宝不知道苏年要怎么安排这小丫头，想了想，拿出两张卖身契，递给连碧儿，“三天后，李雄会被带到你面前，你可以拿回属于你家的一切，到时候把银子还给我们，你就自由了。”
连碧儿低头看着手中的卖身契，有些愣愣的开口，“他……真的会被治罪吗？”
“会的，如果谷鞍镇的官员不想掉了乌纱帽的话，”苏年依旧闭着眼道，“一定会把他带来。”
车厢安静了下来，马车又走了一会儿，连碧儿又将卖身契递到王招宝面前，用那双通红的眼睛看着他们，“我哥说了，让我听恩人的话，从今以后我就跟着你们，好好伺候你们。”
‘噗呲’一声，苏年笑着睁开眼，伸出修长的手指将卖身契夹了过来，看也不看的撕了，慢悠悠道，“好，反正你年纪也小，不过你依然是自由的，以后你就跟着他，你就叫他……公子吧。”
“好！”连碧儿这才露出一丝笑来，看着王招宝乖乖的叫，“公子。”
“……”王招宝无言，虽然连碧儿讨人喜欢，但他也不需要人伺候，手被苏年握住，王招宝便也没说什么。
月亮高挂，地上铺着雪，马车走的慢，连碧儿抱着罐子躺在座位上睡着了，王招宝给她盖了毯子，车里有火炉，倒也不会很冷，苏年毫不怜惜的用银鳞剑挑着炭火，剑鞘碰到通红的炭倒是没什么反应。
“你怎么找出银鳞剑的？”王招宝可不信真的是苏年运气好。
“我曾去过雪娇山，与山主见过一面，说来也巧，当时山主正在验收一小块黑铁，与星玄铁有些像，我就多看了两眼，山主说他正在打造一把绝世兵器，黑铁不够，正叫人收集呢，”苏年拿起银鳞剑看了看完好的剑鞘，“现在看来说的就是它，你说我运气好不好。”
——小王爷，他爹说，他叫南荣吕，姓南荣，去年十月二十九出生，他不吵，很乖。
——我记住了。
王招宝想起当年抱回南荣吕时与苏年说过的话，苏年没有理由去什么他根本不知道的雪娇山，“你去雪娇山是为了那个孩子？”
苏年点头，和王招宝相认之后，分开的六年如何过的，苏年不想提及，王招宝问，他就略过，不然就转而问王招宝，王招宝也不想提及，所以就都没细说，眼看就要回去了，也该问也该说了。
“南荣这个姓氏我还是第一次听到，就派人查了，想着查清楚他的身世后……”苏年一顿，眼神一柔，“等你回来，可以向你邀功，毕竟是你留给我的人。”
苏年的视线落在炭火上，王招宝的视线落在他那双微微倒映着火光的眼睛，“你怎么知道我没有……我还活着？”
将银鳞剑放在一旁，苏年抬手拍了拍自己的大腿，“躺下来。”
王招宝听话的挪动身子，一倒，曲起长腿，脑袋枕着苏年的腿，“不想说的话就不说。”
“我知道你很想知道，就像我也很想知道你不愿说的，”苏年将手轻搭在王招宝脖子跳动的脉搏上，“这样吧，我们都说一说，怎样？”
王招宝弯嘴笑了下，点头，“可以。”
车内安静下来，苏年抬眼，看着昏暗的某处出神，脑海中自动浮现出一幕幕的画面，王招宝看着苏年的下巴，好似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哀伤孤寂，瞬间红了眼角，便赶紧闭上眼，侧头将脸埋进苏年的腹间。
“我去寻你了，在净污坑边上找到了串着天珠的绳子，断了，但是我找不到天珠，之后，陈伯无意间得到了我送你的金丝甲，我就去找溪爷，溪爷说，如果你吃了天珠，那有可能活着的，”发愣的眼珠子一动，苏年垂眼看着王招宝，肯定道，“我就知道，你一定还活着！”
“小王爷真聪明。”王招宝把脸转回来，看着苏年，“那你知道我用大非小非的身份骗了你，你不怨我吗？”
苏年深吸了口气，无奈的笑了下，“来不及啊，我知道‘你们’是同一个人时，你已经……根本就没给我时间去想怨不怨你的事，一心只想见你而已，之后又给我太长时间了，我又只想要你活着，回到我身边就行了，我从未怨过你，也不对，我怨过你那日的‘告辞’，怨过你不告诉我独自离开，我怨过你，我也怨过自己，为什么没能救你，为什么没有发现‘你们’是同一个人。”
比起王招宝，苏年过的更辛苦，毕竟苏年在等着一个不知是死是活的人，王招宝看见了他眼中掺杂的自责，“累吗？”
苏年侧头蹭了下王招宝抚上他脸颊的手，非常非常轻的开口，“累，太累了，每日都很累。”
王招宝轻叹一声，缓缓道，“我想过数次，如果当初我告诉你皇上招我进宫，那我们会如何？”
“我会和你一起进宫，起码你不会…与我分开，”苏年立即道，“起码我会让父皇放过你。”
王招宝摇头，“小王爷，我是乌影，就算那时候皇上放过我，但，我对你的感情或是你对‘小非’的感情被皇上发现，不说我是男子，就算我是女子，我都活不成，你救不了我。”
“我……”
“就算皇上答应你不杀我，”王招宝打断苏年，“我们也绝对不会再见面了，我无数次的预想，都是这种结果。”
“所以你想说，这六年……是最好的结果？”苏年自嘲一笑，“我这么不值得你相信？”
“不是，我一直都相信你会尽全力的保护我，”王招宝点了下苏年的嘴角，直白道，“你的自责源于你也知道当年的你救不了我，对不对？”
“……”是，没错，苏景荣要杀一个人，易如反掌，苏年沉默了一会儿，“我也曾想过的……就算我们永远不见面，只要你好好活着就好。”
“不能见你，那我还不如死了好。”王招宝大大叹了口气，“小王爷，除了离开你太久之外，这便是最好的结果。”
“你在开导我？”虽然苏年不曾表现出来，但从王招宝离开后，他每一分的思念中都参杂着一丝自责，经年累月，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有多少。
“我在说实话，没遇到你之前，我身上绑着挣脱不掉的铁锁，缠缠绕绕，随时可以将我拉入地狱，小王爷，你撕了碧儿的卖身契，给她自由，”王招宝拉起左手的袖子，露出白皙的手臂，“我的‘卖身契’也是你撕的，我的自由是你给的。”
苏年抚摸着王招宝的小臂，那里原本有一片如蜘蛛网的黑色印记，如今除了皮肤下几道泛青的脉络，干干净净。
“怎么样？想想，现在是不是很好？”
苏年拉下王招宝的袖子，果真看着他的脸好好想了想，老实的点头，“现在，确实很好。”
“我也觉得。”
“那如果，我真当你…不在了，然后把你忘了呢？”
“我随随便便用个身份留在你身边呗，反正你也没见过我。”
“呵，我就知道，”苏年郁闷的出了口气，随即一笑，做了个深呼吸，“挺好的，确实挺好的。”
“嗯。”王招宝起身坐好，拍了拍自己的腿，“来。”
苏年乐的立马趟过去，王招宝一下一下的顺着他侧边的头发，让他的双眼不自觉的缓缓眯着，差点睡着了，迷迷糊糊间开口，“怎么不说？”
“嗯？说什么？”王招宝说完，就见苏年半闭着的眼睛睁了开来，“说什么？”
“说好了都说一说的，”苏年不满的挑了下眉，“你和我说说，你害怕吗？”
王招宝摇摇头，抬手覆上苏年的眼睛，“你该睡觉了。”
“我说王招宝，你当我三岁小孩儿呢，”苏年笑着，由着王招宝盖着眼睛，“骗我啊？”
“没有，只是我也不知道怎么说，不过会说的，”王招宝笑道，“等我们回国都的路上，我带你去个地方。”
“行。”苏年侧身，抱住王招宝的腰，把脸埋进他腹间，不再说话。
座板不宽，苏年躺的有点艰难，王招宝一手半抱着他的脑袋，另一手半圈着他的背，视线在马车内扫了一圈，然后落在对面躺的还算舒服的连碧儿身上，又低头看了眼苏年，啧，瞧把他家小王爷委屈的。
“哥……”小丫头估计是做梦梦到连玉了，‘呜呜’的轻声哭了起来。
苏年微微睁开眼，眼神有些放空，不知想到了什么，急忙收紧了抱着王招宝腰间的手，又将眼睛闭上，眉头不自觉皱起。
看着苏年露出的一点眉尾，王招宝抬手轻捻了下他的耳垂，低下头小声道，“我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