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发了一会儿疯,最后对视着笑将起来,留在一地狼藉的雪痕。
“开心吗?”
她已经很久没有看到夏泓欢这样笑过了。
“……”夏泓欢点了点头,“多谢公主。只是您身上的伤?”
“不妨事,已经不疼了。”
襄宁公主见气氛正好,眼睛亮晶晶地凑到他的面前。
“夏泓欢,以后本宫也会一直让你这么开心自在的,所以你会一直留在我的身边吧?”
一语惊醒梦中人。
像是如梦初醒一般,夏泓欢眼中的笑意,仿佛云一般散开。
“虽然本宫说是让你报恩,逼着你签了卖身契,可是你应该也知道,本宫不过是权宜之计,并不是真得把你当奴才看待。”
“只要你留在公主府,以后我们天天都能这样逍遥自在。可以赏花可以品剑,对了,之前你不是还要教本宫射箭吗?皇兄赐给了本宫一片很大的马场,我们可以去那里骑射!”
“夏泓欢,这样的日子,不是人人都能有的。”襄宁公主的笑容也一点点褪去,变得郑重起来,“我可以许诺,只要我还活着,就能让你一世衣食无忧,不受人欺辱……”
“所以,你会一直留下来的吧。”
你会心满意足吧。
那些牵扯到朝堂的恩恩怨怨,太深了。
你是天边的鹰,不是深渊的蛟,一定不会如皇兄说的那样陷进去的吧?
两个人站在江心楚梅面前,久久地对视着。
然而,夏泓欢却迟迟没有如襄宁所愿那样点头。
她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你为什么不说话?”
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勉强维持着平静。
“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只要本宫能够办到,都会尽量满足。”
“公主,是因为什么,要收留我呢?”夏泓欢深深凝视着她。
“在崇文馆的时候,你帮过本宫很多次忙,在本宫心里,早就已经把你当做朋友了。”
朋友。
夏泓欢很轻地笑了一下。
襄宁公主看到这抹笑容,却误会了:“莫非你是不满意自己的身份吗?但马夫不过是避人耳目的,毕竟你在梁京里的对头不少,没必要和以前那样高调。左右府里上下,都知道本宫对你的看重,没有人会轻视你的。至于月钱什么的,你要多少,本宫也不是出不起。”
作为皇帝唯一的妹妹,先帝最宠爱的幼女,公主的产业已经是大梁有史以来所有公主里面头一等的了,就连前面几代里青史留名的公主们,也不见得能有她有钱。
“你跟着本宫,再过一年半载,本宫自然会以护卫有功的名义,给你公主府辅官的身份……”
她口中滔滔不绝,显然是早就为他做好了一切安排,不可谓不稳妥。
夏泓欢听着,嘴角的笑容却慢慢带了苦涩之意。
可是他想要的,从来都不是这些。
是他太贪心了。
他掀起袍子,跪在了快要化掉的雪地上。
“公主。”他深深地叩首,将头磕在一片湿冷寒凉上。
襄宁公主的表情渐渐冷了下来,她沉默地俯视着跪下来的人。
从他的沉默中,听明白了未竟之言。
“……皇兄的人,已经找过你了?”
夏泓欢沉声:“是。”
襄宁笑了一下。
难怪呢,昨夜皇兄突然就说到了夏泓欢。以皇兄的行事风格,怎么可能不做准备?他哪里是试探自己,其实是已经决定好了一切,告知她一声罢了。
“这是你——自愿的吗?”她的气息有一些不稳,“还是皇兄他——”
“陛下仁慈圣明,并没有为难奴才。”夏泓欢低着头道,“这是奴才自己的选择。”
“我不信!夏泓欢,难道本宫待你还不够好吗?”襄宁公主只觉得一股怒气涌上心头,接着是细细密密的酸涩。
她长到这么大,第一次为了一个人这样筹谋,生怕哪里给他的还不够。
她也不求他什么回报,只是想他能留下来罢了。毕竟她的体己人实在不多,尤其是像夏泓欢这样武艺高强,还和她说得来话的。
可是没想到,一片好心,最后全部喂给了驴肝肺。
夏泓欢,竟然还是在自己和皇兄面前,选择了皇兄。
“公主待奴才好,只是,公主府不是奴才的归宿。”
襄宁公主冷笑一声:“是啊,本宫的庙小,哪里容得下夏公子这一尊大佛呢?”
如何比得上皇兄许诺的锦绣前程?
若是夏泓欢早早说一句不愿留下来,她也不至于非要觍着脸强迫。可他答应了自己,现在却又说从来没把公主府当作归宿……
那她这里算什么?客栈吗?
“——滚。”
良久,她漠然地吐出一个字。
恰如昨夜的自己。
想来,或许那个时候开始,夏泓欢其实就已经在谋划着离开了。
小小的公主府哪里能让他满意?
夏泓欢一动不动,依旧跪在她的面前。
襄宁公主本以为他还有别的话要说,心里生出意思期待,可见他却只是沉默地跪着,于是再无期许,冷着脸离开了。
过了很久,夏泓欢慢慢从地上起身,望着自己被雪水洇湿的衣角。
“不和她说清楚吗?”
一道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夏泓欢收敛了所有情绪,转身行礼:“王爷。”
谢砚之穿着一身常服,吊儿郎当地倚靠在梅树的枝桠上,嘴里还衔着一根草茎,浑身没有骨头似的,倒是看上去比夏泓欢更像没加冠的儿郎。
昨夜他在兴庆宫前,正要离开的时候,这个不速之客偏偏就出现在了眼前。
夏泓欢本不想理会,意欲离开,却被谢砚之的一句话留住了。
“你就打算这么回去,不想要胳膊了?还是打算从此弃武?”
夏泓欢瞳孔一缩。
他穿着衣裳,举止和平时也没有太大的差别。可是谢砚之竟然一眼就看出来了他身上的异样。
这是怎样敏锐的洞察力?
“若是不管,以后你可能就再也拉不开弓了,以你这个年纪,这个天赋,可惜了啊。”谢砚之咋舌道。
夏泓欢当然知道他的话不是危言耸听,只是他原本就不想在宫中太招摇,怎么好兴师动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