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不是如此,眼前自己胳膊上的蛊印,都在不断地提醒着襄宁公主一件事情:
她的皇嫂,大梁的皇后,大皇子的生身母亲,身上有蛮族蛊女的血脉。
听完襄宁的话,莺时心里也紧张起来。
“您是说,刚刚皇后娘娘是用了蛊术……为您疗伤的?”
她是知道襄宁公主之前曾经被季迟年下蛊毒的事情的,也知道温礼晏的病情,公主心里一直把这些当作洪水猛兽,连忙问道:
“公主现在可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没有……”
襄宁公主将衣服整理好,叹了一口气,实话说道:“若不是她,本宫的胳膊只怕还得受罪。她没必要要害我,此番也是不想我受苦罢了。这些我还是知道好歹的。”
只是自己目睹了皇兄十几年受折磨的模样,心里不可能对蛮族蛊毒之术毫无芥蒂。
崔昀笙没有经过自己的同意,就给她用了这种东西,谁知道后面会不会有别的作用?
若是原本知道她是这个打算……那正骨之痛,自己或许也不是不能忍一下。
现在她更在意的事情是,崔昀笙的娘到底和皇兄的病有没有关系。
虽然皇兄已经在处置霍家的时候,为崔昀笙解释了,可那根本没有实证证明。
“公主,奴婢不懂别的,只希望您能一切都好。既然您的胳膊确实因为这不疼了,奴婢就为您安心。再者……奴婢瞧着今日宴会上,陛下的脸色不错,已经和一般的儿郎没有两样了。想来恢复得很好,您也不必太忧心。”
莺时从小伺候襄宁公主,自然也是见过从前那十年里温礼晏平日的模样的。
和那个时候相比,皇帝的病情实在是好转了许多了,因而她对此的态度十分乐观。
“希望如此吧。”襄宁公主叹息一声。
皇兄现在只有大皇子一个儿子,身体也不算好,长此以往不是好事。若是之后又出现像今天百官宴这样的事情,可如何是好?
怀着沉沉的心事,她睡了过去。
永安宫。
“……”昀笙倚靠在榻上,支着下巴思考着什么,却忽而看见身前出现了一盏羹汤。
抬头,对上了步莲平静的眼睛。
步莲从前在宫里的时候,能够得到前太妃的赏识,也离不开她调的一手好羹汤。等到她入了永安宫,也靠这个手艺,俘获了昀笙的心。
就连皇帝陛下几次尝试了她的汤,也赞不绝口。
昀笙闻到那鲜香的滋味,不由得食指大动,果真拿起了汤匙。
今日事发之后,娘娘便一直心有余悸,吃不下东西,看得宫人们都惴惴不安。如今见娘娘好歹有进了东西,步莲心里才又微微放心。
“谢谢你,步莲。”她笑了笑。
虽然步莲跟着她没有几年,但到底是和她从一场大火里逃出来,同生共死出来的情谊,昀笙十分信重她。
她身边这几个人,云团到底有些稚气,元绿八面玲珑但又有些过于圆滑,很多时候难免做不好决策,失了一些果敢和锐气。
每当这个时候,反而是步莲先站出来。
步莲比她们年纪大一些,经历的多,眼界也看的远,虽然成了哑巴,却反而成了三人中的主心骨。
尤其刚生下留儿的时候,就连昀笙也不得承认,自己开始依赖起步莲。若不是有了她的照顾,和每日的慰藉,自己不见得能那么快就走出月子里那段难言的焦躁时期。
步莲握住了昀笙的手,打着手语道:“娘娘真得不后悔,救治公主吗?”
昀笙叹息了一声:“步莲,其实我也不知道。只是……”
她望了望自己的手。
不是没有想过,襄宁虽然生性直率,可是蛊毒这件事情,对于她和温礼晏而言,是别人没法感同身受的伤痕。
纵使启宣末年之乱,和永昭初期那十年的祸事,归根结底是因为党争,是因为各方势力的尔虞我诈导致的。
可蛊毒却也是导火索。
温氏皇族从端华太子之死开始大受打击,从此开启了江河日下的十几年,到如今皇室凋敝,岌岌可危。
温宓心里怎么可能过得去那个坎?
她今日用蛊毒之术救了温宓,很有可能反而会加深二人的罅隙,不断提醒着对方这件事。
只是,在昀笙的心里,还是存在着一个执念。
蛊术和医术,其实都不过是工具罢了,发挥怎样的作用,关键还是要看人。
从景恒帝时期开始就被禁绝的蛊术,明明可以成为一些百姓最后的希望,最后却因为一刀切而失去机会。
人命只有一次。
她懂娘的初衷。
既然因为天地因果缘法,她习得了中原医术和蛮族蛊术,还坐到了这个位置,说不定就是上天的安排,让她肩负起这样的责任,改变蛊术的影响。
让它从大梁人人惧怕的洪水猛兽,化为救命稻草。
“其实本宫也在试探。”
她未尝没有其他给襄宁公主救治胳膊的方式,但还是想以此为口子,进行一个试探,一种潜移默化。
如果连深恨蛊毒之术的温宓,都因为蛊毒而受益,最后改变看法。那么以后大梁百姓能够接受蛊术的人,就会越来越多。
……
“左右本宫是为了救她帮她,即便她不能接受,还能因此怪罪本宫不成吗?”昀笙摇了摇头。
相比之下,她倒是更担心温礼晏。
虽然他现在的情况已经慢慢好起来,可昀笙却对他好转的原因一无所知。
从生下留儿开始,温礼晏便让她安安稳稳坐在皇后的位置上,只做皇后该做的事情,而不再让她接触关于自己病情的任何东西。
温礼晏没说,昀笙也没有问。
二人达成了一种微妙的默契,没有越过那道线。
即便心里牵挂,昀笙也不会再愚蠢地去问什么“陛下为何不肯告诉臣妾用了什么药,现在为陛下主治的又是谁”了。
就像是玉瓶上碎裂的痕迹,修补得再完好,也不会像之前一样,而是始终存在在那里。
“既然陛下不让您操心,您也别操心了,还是先料理好自己的身子要紧。”步莲打着手语道,“您才出月子也没多久呢,就为着后宫的事情殚精竭虑,这怎么行呢?妇人生育起码都得养个半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