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药回来之后,就此留在了公羊家。
他依旧那副不理诸事的纨绔样子,每日除了炼丹,就是喝酒耍剑。
老家主见指望不上他了,一心栽培公羊有疾,公羊有疾天资过人,为人处事又宽和公正,赢得公羊家上下的信服。
他虽然每日忙于各种琐事,但神情很是平和,眼中常蕴着温和笑意,看起来比独自在散烟霞下喝酒舞剑时开心许多。
许陵光注意到他看向无药的目光,忽然就明白了其中蕴含的情愫。
公羊有疾喜欢无药。
许陵光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他就说哪有兄弟这么黏黏糊糊的。
但显然无药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而公羊有疾也没有戳破这一层窗户纸的意思。
琐事之外,两人谈论丹术,切磋剑法,累了就共饮一壶酒,一切安静祥和得失去了真实感。
许陵光旁观这一切,神色越来越犹疑。
最终还是忍不住向重雪确认:“这到底是谁的梦境?”
他一开始想当然以为这是公羊有疾的梦境,但看到后面,又觉得像是无药的。
兰涧想了想说:“也有可能是他们共同的梦境,他们两人的魂魄都在。”
许陵光觉得他说得对,寒烟一梦好像并没有规定只能一个人进。
不过想想还是很奇怪,公羊有疾和无药的魂魄在这里,那散烟霞的本体,以及公羊家失踪的其他人又去了哪里?
兰涧看出他的疑惑,说:“我知道在哪了。”
许陵光一听就睁大了眼睛,明明两个人一直寸步不离,怎么兰涧就知道了。
“在哪里?”
兰涧很轻地笑了下,说:“跟我来。”
许陵光立刻跟上他。
两人又回到了散烟霞下。
无数根粗壮树干交缠在一起的巨树安静矗立在原地,向四面八方延伸的枝干如同伞骨一样,支撑着这个绮丽的梦境。
“你不是说这并不是散烟霞的本体吗?”许陵光奇怪。
兰涧说:“这确实不是散烟霞的本体。”
在许陵光疑惑的目光中,他缓缓说:“因为这棵散烟霞已经生了灵智,化了形。”
“它的本体在那里。”兰涧伸手指向其中一根花枝。
那花枝上原本空荡荡什么也没有,但在被兰涧点破之后,便有一道身影缓缓显现出来。
那是一个青年,穿着雪白的衣袍,连头发也是白的,通身上下没有一丝杂色,只有雪白的发用一根枯枝挽起,苍白的手指中提着一个酒葫芦。
青年坐在花枝上晃着腿,脸色有些不高兴:“被你点破了,这个梦境就要散了,我要花很大的力气才能再织出另一个梦。”
许陵光惊讶地张大了嘴:“有、有疾先生?”
这青年长着一张和公羊有疾一模一样的脸。
不过许陵光很快就意识到了两者之间的不同:“你不是公羊有疾。”
虽然两人长相一模一样,但是公羊有疾的气质温和,言行举止也更沉稳。而眼前的青年行为举止却透着一股少年气,明显不太成熟。
许陵光心里有两个猜测:“你是……散烟霞?”
重雪刚才说散烟霞生了灵智化了形,眼前这个不是公羊有疾,那就只能是化形的散烟霞了。
“你为什么和公羊有疾长得一模一样?”许陵光看着这张脸,觉得有点一言难尽。
青年歪歪头,从树上跳下来,理所当然地回答:“当然是因为我喜欢他,所以长成了他的样子。”
“……”
啊这,行吧。
许陵光无力吐槽他奇怪的脑回路,只好略过这个话题:“公羊有疾和其他人呢?”
“公羊有疾……他已经死了。”
青年探究地看着许陵光:“你们找他做什么?据我所知,他没有其他朋友。”
许陵光皱眉:“死了?”
他有点不能理解,昨天公羊有疾还好好的,虽然看得出很虚弱了,但无论如何没到濒死的地步。
“是公羊家的人做的?”
“不是,他不想活了,就把他的寿数给了我。”
青年说着蹲下身,动作很温柔地在地上摸了摸,说:“我把他的尸体埋在了这里。”
许陵光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人死了,那魂魄为什么还在?还有其他人呢?”
青年背对着他没有说话。
许陵光以为他没听见,正想上前一步,却被兰涧按住了肩。
兰涧对他摇摇头,说:“他身上有血气,是入魔之兆。”
许陵光诧异回头,就见青年缓缓站起身来,转过头朝他咧嘴一笑。
那笑容有种说不出来的阴森。
许陵光后退一步,下意识往重雪身后躲了躲,想了想又露出个头来问:“到底怎么回事啊?”
青年还在笑,他身后那棵散烟霞却开始逐渐干枯。
空中飘落的花瓣由半透明转变成了红色,落在地上堆叠在一起,像大片大片的鲜血。
“他那么好的人,可那些人到死都不肯放过他。”
青年轻声说:“他不生气,但我却很生气。他死了,那些害过他的人,凭什么还要活着?所以我要把他们都杀了。”
许陵光看见他眼底有红色蔓延开。
在他身后,枯死的散烟霞似乎同样感受到了愤怒,扭动着露出原貌来。
狰狞的根须从地面钻出来,刺破了眼前仅剩的虚妄的宁静。
“寒烟一梦”彻底散去,许陵光才发现他们竟然一直就待在原地。
枯萎的散烟霞矗立着,花朵已经落尽,灰黑色的枝桠上吊着几个人。
许陵光看过去,认出了无药。
另外几个人他不认识,但看穿着和相貌都有相似之处,应该就是失踪公羊无尽等人。
许陵光遥遥看了眼,发现都还有一口气在。
他看向青年,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劝说,最后能叹口气:“冤有头债有主,你想为公羊有疾报仇,针对公羊无尽他们就行了,为什么还要针对无药?”
按理说无药应该没有害过公羊有疾。
青年却冷冷一笑:“不捉住他,怎么把公羊斐钓出来?”
他目光扫视四周,嘴唇开合,声音传出很远:“公羊斐,你若不出来,死的就是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