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安侯夫人骤然薨世。
而先前四处流传的流言蜚语,此刻却仿佛被冬日里的寒冰凝固,无人再敢私下里妄加评议。
江馥身份尊贵,她的身后丧仪自是办得隆重而庄严。
因其身有诰命皇封,故而朝中百官内妇尽数脱簪着素,至灵前默默哀悼,尽心侍奉华光夫人走完这最后一程。
定安侯府的宗祠内,净堂幽静,烛光摇曳。
裴坼依旧身着一袭尊贵内敛的玄紫色袍服,身姿挺拔,眉目深邃。
眸光沉静如水,静静地落在新奉的牌位之上。
‘华光夫人裴氏定安侯夫人之位’那冗长尊贵的称谓,却连一个真正能代表她的文字都没有。
‘英儿。’
江馥乳名‘英儿’,成亲之初,为了缓和与他的关系。江馥不惜暂时放下闺秀所持的矜骄,主动到他书房,以示亲近。
更红袖添香,亲自为他磨墨。
羞涩中假做无意一般,提起自己的乳名便是‘英儿’。
想来那已经是三年前的事情了。
他自认对江馥从无亏欠,即便心知肚明,护国公是以西地防线为诱,依旧亲自上门提亲,促成了这段姻缘,且在众人面前,给了江馥无上的尊荣。
让她稳居侯府夫人的位置。
若非为了制衡持有西地水师兵权的护国公,如果不是定远军还未达到可随时迎战水军的标准,今天的一切就不会发生。
他和江馥也不会纠缠至今。
“姐夫多保重,长姐在天之灵才会安息。”
江妼的声音带着悲切,自身后传来。
裴坼眸光一转,回身看她。
长姐的去世,好像让这个小丫头在一夜之间蜕变成长了许多。
一身素白的丧服穿在她纤细的身上,反倒衬得她柔弱动人。未施粉黛的小脸泪痕赫然,更添了几分不染尘埃的脆弱之美。
江妼察觉到裴坼那深邃的目光,正静静地落在自己身上,心中不禁泛起一阵慌乱,下意识地垂下了眼帘,声音柔和而低婉地道:
“前来吊唁的宾客已由左副将一一妥善安置。朝中大人们也已被引领至余晖堂享用茶点,阿乐管家处事周全,一切安排得极为妥当。至于在灵前侍奉的女眷们,也已分批轮换下去歇息品茶,此刻一切事务皆井然有条,望姐夫莫要挂心。”
“有劳了。”裴坼轻轻吐出这三个字,虽简短,却饱含深意。
让江妼心中莫名地轻轻一颤,袖中的手指不由捏紧。
“这两日多亏了有妼儿从旁协理,否则府中恐怕早已乱作一团。从前看妼儿事事依赖你长姐,像一个长不大的孩子一样,想不到竟能将如此繁琐之事,处理得井井有条。倒是姐夫从前轻看了妼儿。”
裴坼的嗓音微哑,带着些磁性的温柔,让江妼心中不由自主地漾起一抹窃喜。
她脸颊微红,谦逊道:“姐夫如此夸赞,妼儿实不敢当。长姐仅我这一个妹妹,她的身后事宜,自然应由我亲自料理。妼儿不过是尽己所能罢了。”
裴坼的眼底悄然掠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厌恶,然而他的声音依旧保持着那份温煦:
“妼儿说的是,你长姐生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你放心,即便你长姐已经不在人世,但本侯依然会替你长姐好好照顾你,以慰她在天之灵。”
江妼低垂的眉眼不由轻轻一颤,心中涌动的情感复杂极了,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侯爷不好了,大理寺的甄大人来了。”
左飞焦急的脚步只停驻在祠堂外,不敢多踏入一步。
反倒是看见江妼竟然出现在这里,有一丝错愕。
这座祠堂,乃是定安侯府历代直系血脉中嫡传之人方能踏足之地,内中供奉的皆是侯府历代宗亲与祖宗之灵位。
而她,仅仅是新晋亡故夫人的胞妹,竟如此毫无顾忌地闯入,实属有违礼数。
“左副将,今日来府中祭拜我长姐的朝中大臣数不胜数,大理寺卿虽位高权重,但依礼数相待便是,何至于你如此慌张,到此地来惊扰姐夫。”江妼小脸严肃地板着,没等裴坼说话吗,先拿出正经主子的威仪来,轻斥道。
左飞面色一窘,只急切地望着裴坼。
裴坼却似未闻江妼的责备,脚步未停,缓缓向门口走去,声音低沉道:“继续说。”
左飞见状,心中稍安,连忙接着道:“回侯爷,甄大人不是来吊唁夫人的,而是带了拘捕令来,说要缉拿毒害夫人的真凶。”
江妼跟在裴坼身后,闻听此言,脚下莫名一颤,险些栽倒在地,好在裴坼动作够快,一把扶住了她的手臂。
“你没事吧?”
裴坼深深的凝视着她惊恐未定的眼,还有她颤得明显的嘴唇。
江妼强自镇定,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声音细若蚊蚋:“无碍,就是听到要抓捕毒死长姐的凶手,一时激愤而已。”
裴坼闻言,缓缓收回视线,不再多言,但眼眸中已悄然浮现出几分了然。
于是继续问左飞:“甄大人可说了,凶手是何人么?”
“回侯爷的话,甄大人说如今人证物证均在,都指明了凶手就是蓄意报复的阮姨娘,更有夫人身旁的福嬷作证,此事是万万抵赖不得的。现在已经向曦梧苑拿人去了。”
江妼强自按下慌乱的心跳,甚至呼吸都停了一瞬,不由自主向裴坼看去。
裴坼却只是淡然地叮嘱:“你且回前面继续招待宾客,本侯亲自过去。”
“是。”左飞得令快速退下。
江妼急切地追上裴坼,关切的道:“妼儿陪姐夫一起吧。”
裴坼看着她故作镇定的脸,微微弯唇,还未来得及说话,又疾步跑来一名府中小厮,急声禀告:“禀侯爷,宫里来人了。被乐总管安置在了净月轩,让奴才来请侯爷定夺。”
宫里?
江妼不由暗暗咬牙,定是那个风骚耐不住寂寞的太后。
长姐离世,她便更按耐不住想要勾引姐夫了。
裴坼一时踌躇。
苏媚到府若是被朝中大臣知晓,况且又是这个时候,定是要引起轩然大波的。
而江阮宁虽然被指正,可在人前,毕竟是他定安侯最宠爱的妾室,料那甄仕昌一时之间也不敢对她如何。
权衡之间,裴坼抬步便走。
江妼追了两步,发现他是往净月轩的方向,便不由慢了下来。
心里暗自思忖:看来,那个江阮宁在姐夫的心里也没有那么重要嘛,起码,比不过权势在手的苏太后。
这倒是给了她一个可以一雪前耻的机会。
江妼冷冷一笑,扭身向曦梧苑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