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在幽若的眼中,这样的屋子已经犹如天堂一般了。”
幽若苦涩一笑,继续道:“北川苦寒,地广人稀,且庄稼农物不易生长,穷苦之家时有食不果腹之时。十二岁时爹娘相继病逝,留给我的只有一间漏了天光的土房,还有两个年幼的弟妹。人一旦怕挨饿受欺负,就会先去欺负比他更弱的人,以显示自己的强大和邪恶。村里的恶霸要把我和妹妹带走,卖到别处去做奴婢。他们经常三更半夜的摸进来,吓得弟弟妹妹直哭,那些年我一个完整的觉都不敢睡,也不敢让弟妹离开我的视线,我的身上永远都有一把缺了角的匕首,我要保护他们,哪怕拼上我这条命不要。只盼着这样的日子早些结束。”
“可是,我没等来老天爷的怜悯,却等来那些人上门强抢弟弟,想把他带走卖掉。无论我怎么求怎么哭,他们都不肯放过我们。结果在争执时失手将我弟弟摔下了山坡……”
“那些人见弟弟流血昏迷,以为死了,便趁乱逃走。好在弟弟还有气息,只是无论我如何叫他,他都不肯醒过来。”
提及过往的艰辛困苦,幽若一时间泪眼朦胧。
“他就是在那个时候出现的。”幽若泪光闪烁的眸中终于拨云见日一般,又有了光亮。
“即便他自己也身受咳疾之苦,但依然亲自带我们去找大夫,给弟弟治伤。若是没有他,这个世上就不会有幽若的存在,而我的一双弟妹或许也早早的就不在这人世上了。”
“所以,你是在报恩。”江阮宁听她讲诉了自己并不顺遂的曾经,不由心头暗恼。
懊悔于自己的心胸狭窄,先前只道是幽若因对梁暻铄的一片痴心,才甘愿为他不惜身受重伤。
殊不知,这背后还藏着这样一份恩情。
让她不由得对幽若更加钦佩。
幽若的目光坚定非常地看着她,平静的道:“不仅仅是报恩,今日之事若换作北川任何一名子民,他们亦会毫不犹豫地挺身而出,以自身扞卫王爷的安危。因为王爷的所作所为无一不是为了北川的百姓谋福祉。”
幽若见江阮宁目光中略带疑惑地瞧着她,便迅速收整好起伏的心绪,才缓缓开口道:
“想必小夫人已有所耳闻王爷如今在朝中的处境,作为北川之地备受敬仰的皇亲王叔,王爷因在封地深得民心,竟招来皇室的猜忌和忌惮。以回进京述职为由,召王爷回上京,却迟迟不予召见。反而谣言四起,如今在上京,各种不利于王爷的传言有如野火燎原,满城风雨。”
“此次假银锭案正室一把暗藏的利刃,他们费尽心机,欲将矛头直指王爷令他陷入万劫不复之境,无从自辩。从此北川无主,他们也就再也不必担忧百姓期待之事,有化为现实的一日了。”
“所以,你宁可受刑也不肯吐露半个字。”江阮宁沉声又道:“但甄仕昌又是如何判定,你一定与安王有所关联的?”
幽若静默片刻,才轻声说:“我是王爷在上京布下的耳目,想必小夫人理应早就猜到了。邀月楼宴饮那晚,王爷本是来与我见面的,却碰上朱受纠缠小夫人。王爷性情高洁,见不得弱小受欺而袖手旁观,故而挺身而出。却不慎暴露了行踪,引得旁人猜疑纷起。”
江阮宁闻言,眼眸倏地睁大,满是恍悟之色。
原来这一连串的风波,皆是因她而起。
亏她还暗暗怀疑过,朱受那事除了有裴坼的推波助澜,是不是也有安王的有意而为之。
如今想来,倒是错怪了他一片磊落之心。
“原来是这样。”
幽若见江阮宁隐约有懊恼之色,宽慰她的笑道:“小夫人不必如此,王爷也从未后悔那一晚的出手相助。只是王爷现如今还在担忧小夫人那晚未来得及说出的难言之隐。王爷他虽然在上京立足已经艰难,但依然心系百姓,小夫人若真的有什么难处,尽可以求助于王爷。”
江阮宁笑笑点头,却说不出话来。
虽说如今师傅也来了上京,但是以他的性子是绝对不会帮自己寻找李氏被冤的证据的。
而幽若也说安王自己在上京也是举步维艰,她实在不想再让安王为难。
“对了,小夫人今日就算不来,幽若也是要请人传话,当面与小夫人交代几句的。”幽若的神色极为严肃地看着她道。
“什么?”
幽若反握住江阮宁的手,郑重道;“小心江妼。”
“江妼?”
江阮宁疑惑地念着这个名字。
草包千金,骄横无礼的护国公府嫡小姐。
“她怎么了么?”江阮宁疑问道。
幽若面色微紧地说:“或许小夫人会认为江妼只是一个被娇宠长大的千金小姐,论智谋远远比不上其姐江馥,也不如江馥的心思深沉。但她自小就是在尔虞我诈的国公府内宅长大,所见所闻无不阴险毒辣。她倾慕侯爷已久,早有入府相伴之意。可是她的身份尊贵,国公府是不会同意她入府做小的。而正室夫人又是她的嫡姐,所以最受侯爷宠爱的小夫人你,难保不会成为她嫉妒发疯宣泄的目标,万万堤防她在暗中使手段陷害与小夫人。”
幽若见江阮宁只是默默地沉思,抿唇不语。
于是又轻声道:“虽说小夫人和她们是血脉相连的姐妹,但她们未必就真的拿小夫人当做亲人。小夫人还是要小心一些才是。”
“谢谢你,幽若,你的提醒我会放在心上的。”江阮宁心头微软,想不到最担心她安危的,竟是还算不上深交的一位女子。
幽若笑着摇头。
江阮宁又说:“今后你有什么打算?现在你的身份已经不适合再留在邀月楼了,等治好了伤,安王会送你回北川的吧。”
幽若清亮的眼眸微微一暗,不过那抹伤神一瞬而过。
再次扬起笑意,道:“我在上京多年,早就习惯了这里。不过,我还是挺想念北川的寒微花的。”
“对了。”
幽若想起什么似的,探手伸入枕头下摸索一番,取出一枚以羊脂白玉精雕细琢而成的花朵发簪来,笑意温婉道:“北川虽然苦寒,却独产这等温润如脂、细腻无比的软玉。这支寒薇花发簪是我最心爱之物,现在送给小夫人,权当留个念想吧。”
“这如何使得?况且你也说了,这是你最喜欢的东西。君子不夺人所爱,我不能要。”
江阮宁轻轻推过去,却见幽若略有伤感地道:“它这么美,应该在众人面前展示芳华,而我,从今以后都再也没有机会了。”
“幽若……”
“莫不是小夫人嫌弃幽若出身,所以才不肯收下这簪子么?”幽若突的伤感起来。
“不不不,怎么可能……”江阮宁急急解释:“在我心里早就把你当做朋友了,你可千万不要说这样的话。”
幽若这才展颜一笑,拉住她的手,把那只触手生润的发簪放在她的手心里,柔柔的道:“既如此,小夫人就莫要推辞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