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杳走后,陆澈就站在窗前一动不动,一站就站到了三更。
楚欢隽的话和桃杳的话夹杂在一起,像两股汹涌的急流,在他的脑海中不停盘旋着。他的处境是一个孤岛,被四周汹涌的潮水和旋涡裹挟,他一个人站在孤岛上,找不到可以依靠的对象。
原本,陆澈以为桃杳愿意踏足他的这一片孤岛,与他相互依偎取暖。可如今陆澈却发现,他一个人在这孤岛上呆得久了,久到已经开始固步自封。
他固执地坚持着心中所想,妄图让桃杳也能感知他的心,本就是不可能的。
不知站了多久,久到陆澈自己都快分不清自己是醒着还是睡着,两只脚麻木无觉地钉在地上。
虽然痛,但那痛是迟钝的,不像在茶庄时那些刀割在皮肉上的钻心。
都说人是擅长忍耐的动物,既然忍过了更不堪的过往,往后的痛苦也便可以如日常饮水一般,轻而易举地便接纳了去。
窗外忽然起了一阵大风,将阁楼下的桃树叶子都吹落到了陆澈的窗台上。陆澈本想前去关窗,手刚一触到窗棂,眼前猝不及防地闪过一道黑影。
尽管漆黑夜色中伸手不见五指,但陆澈还是一瞬间看清了来人腰间挂着的那一块正荧荧发光的令牌。
那令牌上刻着三个十分显眼的大字——钟无忧。
陆澈瞬间清醒过来,连忙后退三步,跪到地上行礼。
“阁主……不知您会来,有失远迎。”
钟无忧,无烟阁阁主——近年来他对外宣称闭关修炼,实则在周游山水。无烟阁的行动,钟无忧向来很少出面,就算是无烟阁中的刺客,也鲜少有见过钟无忧真容的。
陆澈第一次见钟无忧,还是在多年前他第一次进京。那时候他刚从漠北一路流浪跋山涉水来到京城,所剩无几的盘缠早就已经花光了,穷得叮当响,只好沿街乞讨一口饭吃。
当日,是钟无忧施舍了一袋铜钱给陆澈。他不但给陆澈吃饭,还给陆澈置办了一件新衣裳。正在陆澈用蹩脚的掺杂着漠北方音的中原话询问钟无忧,自己该如何报答钟无忧的恩情时,出乎意料的,钟无忧竟然用一口流利的漠北话回答他,不需要他回报什么恩情,还问陆澈要不要跟着他走。
钟无忧并没有隐瞒什么,直截了当地告诉陆澈,他是中原杀手组织无烟阁的阁主,如果陆澈愿意,他便带陆澈回无烟阁中培养、精进武艺。
钟无忧给陆澈开出了十分丰厚的月饷。入了无烟阁,既解决了吃住,又能有机会修习武艺,对陆澈的报仇计划大有益处。
陆澈没有多想,很快就答应了钟无忧,成为了无烟阁的杀手。
钟无忧最看重的就是陆澈身上的这一股肃杀之气,这是杀手最难能可贵的品质。因为欣赏和认可,所以赐他中原名姓,教他修习武术,在陆澈十八岁的时候,钟无忧还特地在阁中为陆澈办了及笄礼。
这几年钟无忧常年在外游历,二人已有许久没有再见。没想到再见之时,陆澈竟然满身是伤,一脸落魄,就算是当年陆澈在街边乞讨时,钟无忧所见的少年人,也没有如今这般狼狈沮丧。
钟无忧纵身一跃,从窗外跳进屋子里,这才将头上的黑色兜帽放了下来。
陆澈跪在地上,不敢抬头。见钟无忧的靴子踩在自己面前的那一方地上,心中悬着的那一颗石子瞬间也跟着砸在地上。
“受了这么重的伤,还要风露立通宵,你应该是程天水治过的最不听话的病人了。”
钟无忧声音冷淡,听不出其中的喜怒。从前,陆澈总是妄图听出钟无忧话中哪怕一丝情绪,好判断接下来他该接住的究竟是惩罚还是奖赏,这样,无论发生什么他都不至于毫无心理准备。
但是今天,尽管陆澈还是听不出来钟无忧语气中的喜怒,他还是做足了受罚的准备——暴露身份行踪,这在阁中是问斩的死罪。
“属下办事不力,请阁主责罚。”
“罚?如何罚?”钟无忧冷笑了一声,毫不客气地走到茶几旁边,将茶壶中所剩的一点冷茶倒出来喝。“陆澈,你入阁以来,前前后后完成的任务也已有千百个了,你从未失手。怎么如今,这么容易就栽倒了?”
无烟阁的情报网遍布四海,他被左棠抓去的事情,钟无忧应当已经知晓了。
钟无忧长叹了一口气,道:“亏我如此信任厚待你,你竟然串通芝宁,瞒天过海……你是觉得,我这些年奔波在外,所以这些风声,就听不到了是吗?”
陆澈倒吸了一口冷气,浑身都忍不住颤抖起来,身上的那些伤口忽然开始剧痛,他只好努力咬着牙不让自己发出一声呻吟。
“还请……”
“你还是想像之前那样,请求我宽恕你,是吗?”钟无忧厉声打断了陆澈,“你可知道,向上欺瞒和暴露踪迹,这两条随便拎出一条来,在阁中都是死罪!”
陆澈咬紧牙关,道:“属下明白。”
钟无忧又叹了一口气,徐徐走到陆澈身边,将他扶了起来,语重心长地说道:“陆澈,我明白你的苦衷。从你入阁的那一天起,到如今,也有十多个年头了,这些年你究竟是为了什么在苦苦强撑,这些我都看在眼里。你帮我做成这么多事情,我对你是真的欣赏,所以,也总想着能不能帮到你一些什么……”
陆澈低垂着头,一时无言,只好毕恭毕敬地回答道:“阁主的恩情,属下没齿难忘。”
“即便你犯了大错,我也不忍心真的责罚你。这一点,或许你心中也明白不过,所以才会这样放纵主张。”
“属下不敢。”
“罢了!”钟无忧挥了一挥手,“别的我可以不管,但那个叫时桃杳的女人,你得离她远一些。”
陆澈心中一颤,方才一直古井不波的眼中顿时翻涌起莫名的情绪来,他又要跪下去,连忙说道:“这些事情,与她无关,还请阁主不要伤害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