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大强翻完书后,又去翻看李妈交给她的日记,上面写着她的名字,看起来像是她的日记本。
翻开第一页,上面画了一个笑脸。
“今日入职沈家,很开心,薪水丰厚,见到了他,很开心。”
敷敷衍衍,像极她的风格。
接着往后翻下去,每篇都很短小,除了中间的某一日,写了有三四页。字很多,所以她看了许多遍。
日记里充满自夸,说她极擅长培育芍药花,所以将自己培育最好的芍药花送给了沈仲。
沈仲作为沈家家主一直以管家身份和她这个芍药园丁斗智斗勇,她送芍药是为了跟他握手言和,没想到他会错了意,答应同她交往。
芍药,芍药,又是芍药。
或许育出那株芍药,就能唤醒失去的记忆。
接下来的几天,她一颗心全然放在那株芍药花上。
每晚都要对照那本日记回忆更多的内容,看了几天,脑海中真就出现了日记中所描绘的情景。
银白月色照拂在她后背上,她捧着一盆芍药花,心脏怦怦跳,很紧张,她面前站着沈仲,她要把花送给他。
沈仲穿着什么颜色的衣服呢?那芍药花又是什么颜色的呢?
想不起来。
日子过得悄无声息,过了一周,沈仲从星都归家,手上抱着一束花,是粉色的芍药。
他将花递给她,然后亲昵地贴了贴她的脸,他身上有股清淡的香水味,并非松柏香,淡淡的,有一点若有似无的甜腻。
“苒苒,你最近怎么样?”他笑着问候。
季大强接过那束花,恍恍惚惚再次回到那个月夜。
对,她送给他的芍药花就是粉色的。
那么,他们那天说了什么呢?
见季大强盯着花束发呆,沈仲拦腰将她抱起,往楼上去。
封闭的电梯中,他贴在她耳边低笑。
“苒苒,你想起那个晚上发生的事情了吗?”
同他触碰的一瞬间,全身犹如过电,一个哆嗦惊醒,抬眼对视,呼吸不知不觉急促起来。
“苒苒,那晚,你就是这样看着我,然后将一盆芍药花塞到我怀里。就像我送给你的这束花一样。”
轻柔的声音再次飘进耳中。
“你那天就像现在这样紧张,你对我说,想送给我一个礼物。”
季大强跟着喃喃重复:“我想送给你一个礼物。”
“我接受你的礼物,答应成为你的男朋友,我们一直都很甜蜜,你很爱我,你还记得吗?你眼前看见了什么?”
头脑中紧跟着再次浮现画面。
朗朗月色下,她怀抱一盆粉色的芍药花,站在黑绿的草场上,一颗心跳动很快,“砰砰砰。”现在甚至还能听见那心跳声。
在满怀期待地等,远远一个人影,穿过随风飘摇的草,出现了。
人影渐近,显露他的脸,穿着跟他现在身上一样颜色的衣服,雪白的,月华一样。
月光很冷,他的手心炙热,毛孔激起一阵颤,酥酥的,麻麻的,她是那样的无力,软在他怀里。
他在月色下吻住她,她记得,记得这个吻,也记得那轮明月,银亮的,镜子一样。
那时,他流泪,眼泪淌落在身,凉凉的,紧接着,她便被一股大力按住,后背抵在石墙,墙上有浮雕物,硌得腰肉酸疼。
粉色芍药花挤在他们之间,花枝纵横,一层层花叶拥着他漂亮的脸。
他脸上是什么表情呢?
又想不起来。
电梯停住,沈仲抱着她回到卧室,轻轻将她放下。
青瓷瓶被她手上的芍药花填满,蓬蓬的花头,轻飘飘随风招展,像是粉色的云。
沈仲走过去关窗。
季大强躺倒在床上,只想到一个词,如坠梦里。
她的身体也是轻飘飘的,
“我想起来了。”
此言一出,两个人都怔住。
沈仲一半脸浸在沉影下,朝她看过来,声音有些生硬:“想起什么了?”
他细细观察她,治疗造成的记忆是可逆的,恢复的时间因人而异,但他觉得,她不会在这时候清醒。
“想起我送你的那盆芍药花,那是个有月亮的夜晚,月亮很圆,我看见你在流泪,我们在接吻。”
一口气又沉下去。将窗帘整理好后,他朝她走过来,轻轻抚摸她散乱在蕾丝枕头上的长发。
“你送我的花我还留着。”
她眼中迸出亮光。
“是粉红色的芍药花吗?”
“是粉红色的。”
“苒苒,我该走了,公司还有事,你要乖乖吃药,不要总光着脚跑来跑去,会着凉。”
他看着她眼中的光渐渐黯淡,然后,缓慢地将自己的手抽走。
在指尖抽离的瞬间,如他所料,他的指节,被她两只手死死抓住。
“你今天刚回来,能不能不要走。”
他轻轻掰开她的手。
“苒苒,你好好养病。”
“我没有病!”
她眼中漫出火,怒吼,气汹汹,被他激怒,噼里啪啦,将手边所有的东西全部一股脑推了下去,在房间里肆意破坏。
沈仲冷眼旁观,在季大强卸掉所有火后,上前抱住她安抚。
记忆是会骗人的。
她处于思维最混乱的时期。
不断的重复,暗示,加上周围人的叙述,以及他若即若离给她带来的恐慌,她根本无法觉察一切是骗局。
很快会在大脑中建立错误记忆,当她将假记忆一次次在大脑中重演,最后就好像真的经历过一样。
虚构记忆,植入记忆,这是他的实验。
他愿和她一同在毁灭的路上燃烧。
火是如此美丽,绚烂,一层层,从幽蓝到烈烈的红,中心是最耀眼的金,多么迷人,即便灼伤会痛,痛也畅快。
季大强将头搭在沈仲的肩膀上,凶狠地咬住了他的肩。
她是只被磨掉爪子,拔掉尖牙的猫,并没什么威慑力,她自己也意识到这一点。
如在地狱,饱受折磨。
她分不清自己对他,究竟是爱,还是恨。
混乱不堪。
眼睛不自觉又落在那束芍药花上。
轻飘飘的、美丽的、供人赏玩的、承载着情感的花。
然后,她的目光又挪回到自己的双手上。
几个小时前,这双手曾沾满泥土,让她感觉自己可以创造未来。
现在,她又想将这双手砸到墙上,一拳拳,如一个指挥家面对乐队,有节奏地律动。
“要逃跑。”心里的声音又冒了出来。
此方登场,彼方来,另一道声音出来辩驳。
“不认识路,也没有钱,四处都是监控,能跑到什么地方去呢?他很爱你,只是,太忙了。”
可,爱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