炙热如火的八月底,烈阳几乎晒炸了泾阳府城,街上搜罗的官兵们,骂骂咧咧的一脑门汗挨个查人。
被查的人蔫蔫的没什么精神,就想寻处阴凉地躲躲,街上张贴满了通缉凤池的海捕文,像张密密的网让他插翅难飞。
客马林县的小镇上,街尾深处有一座不起眼的院落,整日整夜的关着大门,满大街寻找通缉的人,此时正惬意的躺在院中树下凉椅上闭目。
吴玲珑慌张的从外面进来,三两步来到凤池跟前蹲下,柔声细语小声道。
“宣娇的消息还是什么都没有,她或许在隆兴寨那夜剿匪中没了。”
“倒是石彩英的消息有了,她自田文鹰离开后,一直在船场茶楼独自经营着,大概是想等田文鹰回来,她还对外宣称是田文鹰已过门的妾室了。”
“凤池,别折腾了行不行……”
凤池睁开眼定定的看着吴玲珑,扬手一巴掌打吴玲珑脸上了,他好看的脸上都是阴森。
目光似讽非讽活动了一下手腕,眼里的不屑,一丝一毫都不加以掩饰,要不是他刚听过别人汇报消息,她竟真当他聋子瞎子不成?
“你是不是忘了我的话?我做事还需要你来置喙?你以为没有阿娇在我身边了,你便可以如何了?你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
“你若是再有私心隐瞒我消息,我不介意送你去跟地下吴氏其他人团聚,就是不知道你有无颜面见他们。”
凤池说完拿起旁边手巾擦手,脸上都是说不出的厌恶烦躁。
吴玲珑捂着脸愣愣的看凤池,似有承受不住凤池的厌恶,又似直面了强行忘记的吴氏船场,现在被人鲜血淋漓的揭开了,她不敢面对他们的哭喊。
“你有什么资格厌恶我,我吴家是毁在你的阿娇手里,毁在你的手里……”
“是吗?你好好想想,真是毁阿娇手里的吗?我走时如何交代你的?你还记得你怎么答应我的?”凤池不耐烦的质问吴玲珑。
吴玲珑被问的像泄气的皮球,苍白着脸起身有点晃,她呆呆的望着凤池,听他说诛心的话。
“吴氏船场是毁在你自己的手里,一个身上流有下贱盐鬼血脉的孩子,还妄想进唐府?”
“当初我与你成亲是有约定的,我做到了自己的约定,你做到了吗?你没做到答应我的事,你反而还弄丢了吴氏船场。”
“我帮了你,可吴氏不仅没给到我半分助力,还因为你的愚蠢和主动送上孩子,缠的唐府扒了我厚厚的一层皮,倒头来你贪心到想让那孩子认我的姓!说出来不是天大的笑话吗?”
“还好他不在人世了!即便他在人世,我唐凤池落魄至此,也不会认如此肮脏的孩子,滚出去,如果你真救不出阿娇,便不必留在我身边污了空气。”
吴玲珑脸上爬满泪,却不敢有声音发出来,垂首耸动着肩膀,心头如同插了一把刀在搅动。
她一直都知道凤池的冷硬无情,可她不敢也不愿面对现实,现在由不得她不面对现实了。
“我没时间看你哭,我不需要你自以为是的爱,确切的说,我如今不需要没用的爱,我要的是阿娇那样能帮我做事的人,而不是你这样只会拈酸吃醋蠢成猪的人,”凤池说完一手掀翻了手边的茶桌。
凤池心里并不如表面看的悠然,他此时想迫切的找到宣娇,赶紧脱身隐居起来,外面的搜查越来越严重了,他如果迟迟不被捉拿归案,后面想脱身都脱不掉了。
他想过自己干脆去乌溪府找算了,偏偏街上到处是通缉他的布告,弄的他寸步难行,不得已宿在吴玲珑这落脚,让她出门带消息查人回来。
就这样个蠢成猪的人,都到如此地步了,她的眼里心里还装满酸情爱,利用他不能出门隐瞒消息。
要不是时机不对,凤池想以他往昔的手段,吴玲珑定是生不如死的。
当然,他心里也不是一点不怪宣娇,如果不是阿娇擅自做主,动了陈大,惹的陈拾露鱼死网破,他也不至于是如此局面。
凤池都不能深想,越想心里越懊恼的想吐血,一个两个真想打死算球,手边可用的人手太少了,吴玲珑不堪用,阿娇下落不明,他要不去找阿英回头?
砰的一声满地碎瓷片,重重砸在吴玲珑的心头上,她停止了耸动肩膀,含泪的看着凤池变幻莫测的脸,心里酸涩感直直下沉。
吴玲珑看凤池不耐烦的表情敛了,急忙压下满腹的眼泪难过,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背脊,缓缓开口道。
“我亲自回乌溪府找宣娇,找到了带她回来。”
说完转身离开院子,出去带人去楚溪郡,她从凤池的表情里感受到了,如果宣娇找不到了,他会直接去船场茶楼找阿英,对比阿英留凤池身边,她更愿意一无所有的宣娇回来。
凤池看人离去的背影,嘴角讥讽的嗤笑一声,心中竟觉得吴玲珑贱的慌,好声好气跟她说找人做事,她别别扭扭的耍脾气,一心都是情情爱爱耍心机。
如今正经叫她滚了,她是人也能找到了,情绪也冷静了,更甚至还清醒明白了他如今正逃命,做事也不用教了,不是贱又是什么?
凤池想他必须找到阿娇,才能摆脱目前的困境,至于吴玲珑,他已经不想再和她有任何瓜葛了。
……
五日后;
吴玲珑风尘仆仆的到了乌溪府,乌溪府还是那么繁华热闹,她踩在熟悉的地砖上,却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顾不得伤春悲秋,先找了一家客栈住下,休息好傍晚去了船场茶楼看情况。
熟悉的船场茶楼,如同熟悉的乌溪府城,什么都没有改变,好像从没经历过更迭换主的事。
吴玲珑站在门口仰头,抑制不住酸涩的眼睛,望着熟悉的招牌发呆发滞,她如今不用像之前那般躲藏了,却还依旧适应不了光明正大的站着。
看了好一会,走进茶楼找一处角落坐下,看楼里忙忙碌碌的小二们,仿佛回到曾经她在茶楼坐着的感觉。
忽然吴玲珑眸光明亮了不少,茶楼里的小二们都没换,她召唤了一个面熟的小二过来说话。
她召唤的不是别人,正是小二糠子。
糠子看到吴玲珑的刹那,心里充满了憎恨,他一家九口人就活了他一个,他现杀了吴玲珑的心都有,她还敢回来?她害死了船场那么多人,她自己却好好的活了下来。
糠子脸绷的很紧走到吴玲珑跟前,又看吴玲珑一脸高兴激动,想必都不知道他是谁,也不知道他是吴氏船场的人吧?
他按捺下心里的愤怒,勉强维持住脸上的平和来到跟前,说了一句。
“夫人想吃点什么?”
吴玲珑听见惯用的客套话,脸上一滞小声疑惑的问道。
“你认不出我是谁?”
糠子满脸狐疑的打量吴玲珑,“这位娘子莫不是想吃白食?也不打听打听我们茶楼后面是谁,这儿可不是给你吃白食的地方。”
“谁说我吃白食了?你……真认不出我了?怎么你没见过吴氏以前的大小姐……”
“不是吃白食的就好!这位夫人快别提晦气的人了,什么以前吴氏的大小姐?吴氏不管是少量遗漏的活人,还是死去的几千口子鬼,哪个认劳什子大小姐?”
糠子双手抱着盘子,假装不认识吴玲珑,开始诛心的嘴炮输出,贺图大管事活着时交代过,船场活下来的人不得动吴玲珑。
既然杀不得她,他干脆不留情面说的她自己撞死得了,她自己死可怪不着别人,更何况吴氏都没了,谁还认她是大小姐?
“夫人想必刚来乌溪府的吧?你不知道吴氏船场的情况,听吴氏少量活下来的人说,那大小姐是个倒霉鬼灾星,谁沾她的边谁死。”
“吴氏船场因为她讨好叛贼唐凤池,被炸的灰飞烟灭,还有她老子,本来可以不急着死的,都被她克的当场没了。”
“她自己的孩子,生下来没几个月,因为她满心满眼为男人,跟船场一起炸了,死的可怜呦!吴氏船场人死的一个不剩。”
“那唐凤池原是盐府大人呢!因为娶了她,啧啧你瞧,如今都做了什么事?造反当叛贼了,被越国上下满地的通缉捉拿,夫人你怎么了?”
糠子正说到兴头处,看吴玲珑脸白的都冒虚汗了,眼里蓄满泪一副要倒了的模样,心里冷哼道,还有逼脸回来?回来还有逼脸哭?该哭的是船场炸死的老少。
“你这小二真不识眼色,女人家心软听不得这些,你说了她听完起怜悯之情了,”旁边桌的客人调侃糠子。
糠子一脸吓到的表情,继而又开始了哒哒哒的输出。
“吴氏大小姐有啥子好同情的?她亲手送吴氏几千口人炸死的,她自己都不觉得有啥?外人还为他们哭啥?又不是外人送他们去死的。”
“再说了,有谁见过当娘的,为了男人亲手送自己几个月孩子炸死的?所以船场活下来的人,不认她做大小姐了,不是应当应份的吗?”
“听说船场被炸那天,船场好多女人孩子都被糟蹋了,他们要不是死了没机会,估计抓住她都能活吃了她。”
“确实!乌溪府都在传,吴氏船场的人死的惨,听你这么一说,那吴氏大小姐还真是个祸害,出生时咋不给掐死呢?”旁边桌客人怜悯气愤的问道。
糠子一脸无奈道,“谁能长后眼?谁能看清好几年后的事情?吴氏没了都没了,我们也就是说个乐呵,夫人你还点吃的吗?”
其他听乐呵的人纷纷点头,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吴氏的八卦。
吴玲珑极力稳住空白的大脑,起身扯不出笑脸匆匆离开了茶楼,回客栈后再没心思相认了,原来船场人这么恨她!
吴玲珑回客栈心情久久不能平复,她从未想过自己,会成为众人眼中的祸害,当初她并不全是为了救凤池,也有一心为船场打算的,难道真的做错了吗?
吴玲珑走后,糠子在无人地方啐了一口,找机会上三楼汇报了一下情况。
“你是说吴玲珑回来了?她一个人回来的吗?”石彩英惊讶的看着糠子问。
“刚在楼下看着是一个人进来的,具体几个人回来的就不知道了,”糠子如实回道。
石彩英沉思的坐下,“你暗中派两个人注意她,我差人送个口信给陈氏,她这个时候回来准没好事。”
“明白了东家,”糠子点头答应好下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