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里见他眉头紧皱,不似作伪,寻思着大哥大嫂给的丰厚添妆她都收了,也不差二哥这份,索性就大大方方收下了。
她将锦盒交给石蜜,转头打量二哥两眼,语气不满道:
“二哥瞧着清减了许多,脸颊轮廓瘦的越发明显了,你是怎么照顾自己的?”
方靖直虽瘦但身姿笔挺,宛如青松,他眉开眼笑道:
“我这是赶路累的,清减些脸庞依旧俊俏,你不必太担心。”
他本就相貌极好,怎么折腾都风采依旧,夏里含笑道:“你这次回来,能在家中待几日?”
方靖直皱了皱眉,颇为无奈道:“还有其他巡查人员等着我,最多能在家中停留两日,能看着你出嫁,已经极为难得了,我此事办成官运亨通,那匡承瑞将来绝对不敢欺负你。”
夏里声音轻快道:“他没这个胆子,如今京都局势如何了?承恩伯府有没有出事?”
毕竟夏里是在那府里头长大,会惦记也是人之常情,方靖直沉声道:
“陆陵川虽在朝堂受了些许磋磨,却没出什么大事,我出京那日陆皇后顺利产下大皇子,这京都的局势又要变了,端看陆陵川能不能借此机会站起来。”
他话音刚落,巧荷便拎着食盒过来了,夏里回过神道:“二哥先吃些东西填填肚子,咱们边吃边说。”
方靖直在妹妹跟前没那么客套,接过吃食,他先扒拉了几口下肚,这才有种重新活过来的感觉。
他咽下食物,继续说道:“陆陵川私下找我打探过你的情况,我找借口搪塞过去了,无论他是什么心思你俩都没可能,你说呢?”
夏里神情淡淡的,眼里像是含着璀璨的光,坦诚道:
“二哥做的对,我同他原先是主仆,以后也不可能有太多交集,知晓太多没甚意思。”
方靖直看在陆陵川对他妹妹痴心一片的份上,倒是跟他说了婚约之事,他虽面露悲痛,却没做什么过分的事,倒也算的上是个君子。
夏里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她唇角一勾,眉宇间带着狡黠道:“我走后,二哥跟高姑娘之间可有牵扯?抛开别的不说,她倒是个极好的姑娘呢。”
方靖直咬了口鲜嫩多汁的鸡腿,含糊道:“这话以后在外人面前就不要提了,圣上要选秀,高首辅打算送高姑娘入宫参选,她如今已是内定的妃嫔,与我八竿子打不着。”
夏里嘴巴微微张开,眼中充满了不敢相信的神色,她担忧道:“是高姑娘自愿入宫的吗?宫中凶险,她本可以不趟这浑水,高家权势滔天,何必非得让女儿搏富贵呢?”
方靖直将碗底最后一点汤汁倒进嘴里,轻描淡写道:“不是所有家族都跟咱家这样不贪权,高家下一代资质平平,高首辅必须得钻营,说不得下任天下之主就流着高家血脉呢,高姑娘的个人意愿并不重要。”
夏里一想到高明钰那般端庄优雅的姑娘,将要在后宫争斗中变得面目全非就觉不忍。
方靖直填饱肚子,语气平和道:“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咱们也只是肉体凡胎,多想无益,我得去给爹娘请安了,还有些公务要跟爹谈,就不在这里陪你了,你也赶紧歇着去吧。”
方靖直并未对高明钰生情,所以这事对他没有太大影响,夏里也不是爱钻牛角尖的人,她站起身道:“那我送二哥出去。”
夏里将方靖直送到院门外,瞧着他消失在夜色里,方才转身回屋,过了今晚,她身边将会多个男人陪伴,是喜是悲她也没有把握,但愿等待她的都是美好。
夏里以为夜里会失眠,结果却睡得无比香甜,只是醒来后屋内多了好些人,她稀里糊涂的任人装扮,等她彻底清醒过来时,已打扮妥当。
钟慧婷甫一入内,便瞧见夏里那浓如墨深的乌发被全福太太梳成了高髻,两边还插着长长的凤凰六珠长步摇,平日的娇美变成了让人失魂的娇媚,众多女眷围在她身侧,犹如众星拱月。
她心里暗自腹诽,也不知匡承瑞上辈子烧了多少高香,竟能娶得如此美娇娘,钟慧婷笑容满面的送上添妆,人太多她也没机会跟夏里单独说上几句,只能说些客套话。
不过一会儿,她又被人挤到旁边去了,周大太太拉着个丫鬟上前,对夏里笑道:“阿梨派人给你送来添妆,她的情况你也晓得,万一与你冲撞了不大好,待你回门,她再来看你。”
夏里扬起那张粉面含春的脸,与周大太太客气道:
“姐姐如今正是该好好养身体的时候,我这里人多眼杂,不适合她来,这添妆礼我收下了,大伯母记得替我向姐姐道谢。”
周大太太微微颔首,她还要再说什么,外头就有人起哄道:“新郎官来了,新郎官来了,咱们赶紧去前院瞧热闹~”
这么一声喊,女眷们呼啦啦的全都往外跑,周大太太也跟着一道走了,夏里终于耳根子清静了。
相较于夏里的淡定从容,匡承瑞内心更激动,他身着红色喜袍骑在马背上,身姿挺拔,气宇轩昂,吸引了很多目光。
与他一道来接亲的除了匡家兄弟外还有卫所的同袍,他特意挑了几个学问高的,以便接亲的时候与方家子弟对诗,匡承瑞虽识文断字,却对诗词不大精通,所以只能求助外援。
方其正和方靖直对这妹夫瞧不上眼,却不会在这个时候落他脸面,因此象征性的出了几道对子,也就让他过关了。
当匡承瑞好不容易瞧见蒙着盖头,身着喜袍等他亲迎的新嫁娘时,竟感动的鼻尖发酸,他越是情绪起伏波动大,那张脸越是面无表情,他泛红的眼眶叫方其正看个正着,他对着身旁的孙馥雅耳语道:
“这臭小子心里有咱妹妹呢,瞧他那没出息的样儿。”
孙馥雅瞪了他一眼,嗔怪道:“都是一家人了,你莫要胡言乱语,妹夫这是重感情。”
方其正冷哼了一声,有些话他嘴上不说,心里却门清。
此刻夏里蒙上盖头瞧不见外头情形,只能由丫鬟搀扶着往外走,她耳边传来匡承瑞沉稳的声音,竟莫名觉得心安。
堂前拜别父母时,她尚且能忍住泪意,被大哥背上花轿,她独自坐在里头,起轿的那刻终于忍不住泪崩了,她舍不得离开家,舍不得离开父母,明明她只待了几个月,却不知为何心里生出那么深的羁绊。
夏里在花轿里头泣不成声,外头瞧热闹的却对匡承瑞羡慕不已,光抬嫁妆的足有三百多人,可见嫁妆有多丰厚,前来匡家喝喜酒的人看着院中嫁妆惊叹不已。
顺子他老娘对着余氏说道:“我的天爷,你家这哪是娶媳妇儿啊,分明是娶了个金凤凰回来,这些个嫁妆,几辈子都吃穿不完,你就等着享儿媳福吧。”
余氏激动的手微微发颤,她眼里只有欢喜却并无贪婪,她终于能体会老太爷的良苦用心了,娶个世家女儿孙受益无穷,嫁妆只是能看得见的好处,还有更深层次的东西,她虽说不明白,却隐约能瞧出些许端倪来。
余氏不似崔氏那般爱听人吹捧,她脑袋清醒道:
“你这话说的可不对,新媳妇的嫁妆那是她自个儿的私产,家里的嚼用得爷们儿自己挣,我们可不是没规矩的人家。”
顺子娘不以为意的撇了撇嘴,她虽不认同这话,却知道匡家今非昔比,她儿子跟在匡承瑞后头跑腿,将来还指望他提拔,少不得要跟着奉承几句。
匡玉琳看着沉甸甸的嫁妆抬进门,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攥着帕子的手指捏的死紧,她没想到嫂子的嫁妆会如此丰厚,去年何县令家嫡女出嫁,那嫁妆还不如嫂子的一半多。
她瞧的真真的,那嫁妆实打实的压弯了扁担,早知方家对女儿如此疼爱,她就不该同母亲沆瀣一气惹嫂子不快了。
若是能讨得嫂子喜爱,她指头缝里漏个仨瓜两枣就够她受用无穷了,匡玉琳仔细回忆她同嫂子说过的话,言辞倒也不算过激,或许还能挽救一二。
匡玉琳转头却见匡玉茹笑的一脸憨厚,她顿时耷拉下脸孔,这位才是嫡亲的小姑子呢,只怕她做的再多,都不如她讨喜。
奈何她已没有太多选择,指望她二哥为她寻摸好夫婿,只怕是要当老姑娘了,不论结果如何她都得放手一搏。
匡玉琳想通之后,反倒不那么拧巴了,崔氏还在禁足,她得回去说说外头的消息,免得她又发脾气,她很是害怕面对她娘那双因为嫉妒而扭曲的脸。
与此同时,夏里哭过以后,心里不那么堵了,只是她被花轿颠簸的很是难受,幸亏出发前吃的不多,不然这会子怕是要全吐了。
匡承瑞还算体贴,他特意过来询问夏里情况,知她难受立即下令迎亲队伍放慢行进速度,顺子骑在马背上瞧见这出,与他身旁的匡承栋小声嘀咕道:“咱大哥日后不会惧内吧,你瞧他那副没出息的样儿。”
匡承栋今日也穿了崭新的衣袍,发髻被他娘梳的整整齐齐,骑在马背上尽显少年郎的英武不凡,他斜睨了顺子一眼,声线微凉道:
“你胆子倒是不小,连我大哥都敢编排,我嫂子可是真正的世家贵女,那是普通女人能比的吗?我大哥那可不是惧内,他心疼自己媳妇儿是应该的,连自己媳妇儿都不疼着护着,算什么男人?”
顺子瞪着眼道:“不管是世家女还是普通女人,不都是用来传宗接代暖被窝的么,何必那般小心翼翼的对待,真是麻烦。”
匡承栋鄙夷的看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你这样的莽夫就不配娶媳妇儿。”
顺子搞不明白他为何反应这般大,不过他娘说的话肯定不会错,他将来娶个能暖被窝生孩子的女人就行了,不听话就用拳头揍,绝对不惯着她。
迎亲队伍行进速度虽慢了下来,但夏里依旧觉得不舒坦,就在他快要扛不住的时候,花轿终于停了下来,石蜜站在花轿旁轻声道:“姑娘,到匡大人府邸了……”
夏里吐出一口浊气,重新将盖头蒙上,石蜜和杜若搀扶她下轿时,她腿有些发颤,匡承瑞走上前道:“咱家没那么多规矩,你走不动我抱你进去可好?”
夏里眉头微挑,她不想刚嫁过来就惹人闲话,回绝道:“我走这点路不碍事,让石蜜她们扶着就好,不必惹人非议。”
匡承瑞尊重她的意愿,但也不勉强,只叮嘱石蜜她们小心搀扶,待进了匡家前厅,在族人的见证下,两人拜堂行礼,送入洞房后,匡承瑞直接撵走了来瞧热闹的女眷,好让夏里清静自在些。
在媒婆的催促下,匡承瑞伸手揭开了盖头,那瞬间深藏已久的美好想象终于可以肆意绽放,匡承瑞呼吸微微一滞,他压抑着胸膛翻滚的热潮,语声低沉道:
“我得去外头招待宾客,你累了只管梳洗歇息,他们不敢来捣乱。”
匡承瑞颇有威严,方才那些想看新娘的女眷都很忌惮他,所以他说的话可信度很高,夏里微微颔首道:“你喝酒前先吃些东西垫垫肚子,免得伤身。”
匡承瑞感受到媳妇儿的体贴很是高兴,他轻声道:
“都听你的,我让人待会儿给你送吃的过来,你吃了再洗漱,这妆扮虽好看却太累人。”
夏里没想到他如此细心,脸上的笑容真切了些,开口催促道:“外头宾客还等着你呢,你快些走吧。”
匡承瑞虽不舍,却不得不转身离开,他前脚刚出去,随后便有道怯生生的声音在外头响起。
“大嫂,我是玉茹,来给你送吃的了,我能进屋吗?”
小姑娘的声音清脆悦耳,听着很是讨喜,夏里略抬高声音道:“你快进来吧,不必拘束。”
匡玉茹这才迈着细碎的步子进屋,她穿了身藕荷色的襦裙,梳着双丫髻很是可爱,巴掌大的小脸上,长了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一瞧便是个单纯灵秀的姑娘。
白果忙上前接过她手里的食盒,夏里笑容满面的朝她招手,语气柔和道:“玉茹快来坐,多谢你替我送吃食,我正饿的难受呢。”
匡玉茹不过才十二岁,她羞怯的走到夏里跟前,小声道:“是大哥心疼大嫂,他吩咐我来送的。”
小姑娘是个实诚人,并没那么多心眼,夏里含笑道:
“就算是你大哥吩咐的,那也是你跑腿送,还是得谢你才对。”
玉茹从未见过比大嫂更好看的姑娘,还被她这般温柔对待,当即羞红了脸,手足无措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