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房母子俩在外头说的话,让茜草听个正着,她挤到夏里身旁,满脸震惊道:“这是怎么回事?世子爷睡了谁?”
夏里嘴角没有一丝弧度,声音淡漠道:“谁知道呢,我又没见着。”
大清早院里本就安静,这么一闹所有人都知道了,茜草挽着夏里胳膊,悄声道:“咱们出去看看吧,看哪个丫头这么胆大包天。”
夏里平静的抽出手臂,声线微凉道:“你去吧,老太太醒了身旁得有人伺候,你瞧了回来同我说。”
茜草觉得这话有道理,声音轻快道:“那我快去快回。”
茜草虽温婉懂事,却也有活泼可爱的一面,等她凑进人堆往里瞧的时候,世子爷已穿戴整齐,只见香薷我见忧怜的跪在床榻上,眼泪顺着脸颊滑落。
陆陵川意识清醒看到香薷那张脸时,就知道自己被算计了,他迅速穿好衣裳,眼神冰冷的看向陆陵砚,条理清晰道:
“你莫在这血口喷人,我是昨晚中了迷药,才会如此狼狈,这西厢房平日里没人住,你又怎会找到此处来?”
陆陵砚似笑非笑道:“你自己做错事不提,倒会先挑别人的理,我是听下人回禀,说夜里听到这屋有动静,怕藏了歹人才过来瞧瞧,哪里知道是你在里头折腾。”
罗氏看热闹不嫌事大道:“世子爷,你说你被人算计了,可留有证据?此事若传扬出去,对你的声誉会有不良影响吧。”
陆陵川下意识想去找那字条,刚一转身又顿住脚步,他怕将夏里牵扯进来,她一定不希望被这些污遭事给连累。
他紧抿唇瓣,沉思片刻后道:“可请钟大夫过来查验,这屋里应该还有残留的迷药……”
香薷昨晚就将那字条给毁了,听到他要找大夫验药,忙开口道:“世子爷,这事儿不是婢子所为,昨夜我走到半道被人打晕,醒来就变成这样了,我是无辜的……”
她话音未落,就听外头传来了大太太的声音。
“你们都围在这里作甚?没规矩的东西,别以为老太太病倒就无人约束你们了。”
乐寿堂下人立刻作鸟兽散,陆卿禾怎么都没想到,他兄长竟会被人算计如斯,罗氏看到宋氏那副震惊的模样,心里有些幸灾乐祸,她故作痛心道:
“大嫂,你来的正好,这事儿您说要怎么处置?若是传到高家那边,只怕婚事……”
宋氏戾气很重的看了她一眼,不留情面道:“不过是个勾搭主子妄图上位的贱婢,睡了也就睡了,打她五十大板拖出去发卖也就揭过去了,高姑娘又怎会介意,弟妹多虑了。”
此言一出,香薷吓得面色惨白,她身着中衣,连滚带爬的跪在地上,边磕头边乞求道:
“大太太息怒,婢子是无辜的,是有人故意陷害,婢子也是受害者,求您明鉴。”
宋氏早没了菩萨心肠,她面色冷怒道:“你这话说出去有人信吗?这乐寿堂上上下下几十号人,为何偏偏是你,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说罢,她压根不征求陆陵川的意见,朝桂嬷嬷道:
“你派几个粗使婆子将她拖到前院,打了板子直接发卖,然后再通知她家里人。”
桂嬷嬷躬身应诺,香薷脸上血色尽失,她膝行至世子爷跟前,拽着他衣摆乞求道:“爷,您救救婢子吧,我真的是冤枉的……”
陆陵川沉默着,他神情有些飘忽,一副神不守舍的模样,桂嬷嬷挥手示意粗使婆子去捉拿香薷,香薷吓得魂飞魄散,她抓着陆陵川衣角怎么都不松手。
陆陵砚好整以暇的瞧着这出闹剧,想看看世子爷会如何处理,陆陵川被拉扯的身体晃动,他看向香薷,目露痛苦道:
“好了,都别闹了,这事儿不论内情如何,都已经发生了,这丫头就别发卖了,左不过我后院多个妾,并不会有什么影响,就……留下她吧。”
宋氏好似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失望至极道: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正妻还未过门你就抬妾,这是规矩人家能做出来的事吗?你置高姑娘于何地?”
陆陵川眼底翻涌着痛苦和悲楚,他无所谓道:
“您不也说她有容人之量么,只要不生下庶长子就行了,我这辈子不可能只有她一人,她应当知晓。”
宋氏像是不认识自己儿子似的,陆卿禾眼里也难掩失望,她气鼓鼓走到香薷跟前,用力给了她一耳光,疾言厉色道:“你个贱人到底对兄长下了什么药?谁指使你如此行事的?”
香薷被打的一个趔趄摔倒在地,嘴角磕破血迹,哭哭啼啼道:“大姑娘,婢子真的没耍手段,我是被陷害的。”
陆卿禾最是见不得这副狐媚子作态,她越看越气还想上手揍她一顿,结果却被陆陵川制止了,他沉声道:“别闹了,此事已成定局,闹了也无济于事。”
宋氏岂会让香薷好过,冷声道:“你要留下她,我不阻拦,但她这辈子都只能是通房丫头,永远别想做妾。”
陆陵川压根不看香薷是何表情,声音低沉道:
“一切听娘安排,儿子没意见,我还有公务要处置,得先走了,您替我同祖母告罪。”
说罢,陆陵川头也不回的走了,陆陵砚见无戏可看,百无聊赖的耸耸肩,香薷没了世子爷相护,瑟缩着不敢说话,宋氏一脸厌恶道:
“你自个儿滚去临风居,敢随意踏出院子兴风作浪,直接拖出去乱棍打死,届时谁也救不了你。”
香薷毫不怀疑大太太话里的真实性,她战战兢兢的磕头谢恩,连换洗衣裳都顾不得拿,就这么毫无尊严的往临风居走去。
待她走了,陆卿禾才抱怨道:“兄长这是被鬼迷了心窍吗?这样的货色他也要,真是很岂有此理!”
宋氏讥讽道:“男人都跟那偷腥的猫一样,尝到腥味又岂会松手,对他们而言,女人不过是暖床生子的工具,实用就行,怎么来的不重要。”
陆卿禾总觉得她娘这话意有所指,她还想再问什么,宋氏板起脸道:“别在这耽误时间了,赶紧进去看看你祖母。”
屋外虽闹得欢腾,屋内老太太却被伺候的井井有条,几人进屋时谢嬷嬷正在喂老太太吃早食,钟大夫的医术果然高明,老太太口歪眼斜的症状明显减轻,老太太嗓音沙哑道:“陵川……如何处置香薷?”
不等宋氏回话,罗氏抢先道:“母亲,您是不知道,咱们世子爷心地善良,不忍看那丫头遭罪,要将那丫头抬作妾室,大嫂觉得不合规矩,就让她做个通房丫头,要我说,她是母亲身边的大丫鬟,做妾室也是得,何必那般苛刻呢。”
老太太压根不理会罗氏,望向宋氏道:
“陵川最大的缺点就是太过优柔寡断,他没有雷霆手段,又岂能镇住那些牛鬼蛇神……”
宋氏惨然一笑,无奈道:“母亲瞧得透彻,只是如今处境艰难,能不能……都是未知数,待一切尘埃落定再去考虑其他吧。”
老太太也叹了一口气,显然她也是担忧着的,罗氏不明白这婆媳俩打什么哑谜,她心里怨恨老太太事事都瞒着二房,从不考虑他们的想法。
陆卿禾并未听她娘说话,她注意力都在夏里身上,见她依旧一副温和可亲的模样,没有丝毫委屈不快,不免有些失望。
原来她还想同夏里说说话,替她兄长找补一二,如今瞧着,二人似是没有任何可能了,索性她也歇了心思。
夏里真就没有任何触动吗?倒也未必,她担心的点是,砚三爷连世子爷都敢算计,若是哪日对她动了恶念,对付她岂不信手拈来,夏里由始至终关心的都是自己。
屋内主子们谈话,夏里则端着空茶盏送去茶室,她刚将茶盘放在案几上,就听到身后陆陵砚声音沙哑道:“陆陵川那般禁不起诱惑,与大多数凡夫俗子一样,你失望了吗?”
夏里转过身,淡淡勾唇,“他与我何干?我又为什么要失望?砚三爷将香薷送上世子爷床榻,所图甚大啊。”
陆陵砚笑的眼纹都出来了,他心情愉悦道:
“我就知道你能猜到,这府里人将陆陵川捧上天,所有一切都是他的,我若是混淆血脉,让他将来替我养儿子,你说多有趣?”
夏里跟看神经病似的看着他,“三爷若看不惯世子爷,可光明正大同他争抢,就算香薷将来生的儿子是你的,也未必有用,如今朝堂之上不太平,国公府爵位能不能保住都是未知数,您这计策,一点都不高明。”
陆陵砚脸色阴沉了下来,难怪近日陆简风会如此消停,他整日在府里待着并不知朝堂之事。
陆陵砚表情扭曲道:“国公府倒了更好,陆简行能让兄弟替他养儿子,我为什么就不可以?可惜计划刚开始就夭折了,还真是晦气……”
他似是十分恼火,也不管夏里表情有多震惊,接着道:“爷还有事,今日就不同你细聊了,改日再来找你。”
他撂下话就走了,徒留夏里独自消化这惊天秘闻……
老太太养病期间,朝堂并没有太大动荡,听闻圣上又能处理朝政了,使得局面又维持住了诡异的均衡。
夏里依旧过着平静的日子,只是心里暗自祈祷能助她脱离奴籍的人早日出现。
她总觉得眼下的风平浪静是为了酝酿更大的风暴,这样的不安感十分强烈。
如今正是气候宜人的时候,她就坐在廊檐下做针线活,不管明天会怎样,做好当下该做的事才是最要紧的。
院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夏里手上动作不停,她抬起眼眸笑眯眯道:“阿嬷,您舍得回来歇着啦?”
谢嬷嬷看着她,并未接她这话,只是喜忧参半道:“夏里,托人打听你亲人的事有眉目了,他们找来了。”
夏里手一抖绣花针扎进了她指腹,一滴血落在了绣绷上,她颤声道:“阿嬷,是哪家?他们也在京都?”
谢嬷嬷很能理解她的心情,轻声宽慰道:
“莫急,来人是莱州方家二爷,前年的榜眼,如今在翰林院供职,莱州方家乃是书香门第,家族繁荣昌盛,已绵延富贵好几代!”
谢嬷嬷最后几个字说的意味深长,夏里知道她在暗示什么,若她是莱州方家的姑娘,那便是真正的大家闺秀,自此人生走向将截然不同。
夏里太想摆脱婢女的身份了,她心情无疑是激动的,但她又足够清醒理智,轻轻吁出一口浊气后,沉稳道:“让阿嬷为我操心了,方家人能找来,并不代表我就是他们家姑娘,咱们先不要想太多,见见人再说。”
谢嬷嬷很是欣慰,接过她手上的绣绷,压低声音道:
“方大人并未惊动府里人,他私下里给我递的消息,这会子正在后巷宅院那儿等着,邀我私下里带你与他认亲。”
夏里下意识想到在山上遇见的那人,想来这位方大人同他一样,亦是人中龙凤吧,所以才会考虑的那般周全,夏里语气平静道:
“那咱们直接过去,莫让他们久等,是就是,不是就算了,免得空欢喜一场。”
谢嬷嬷眼神柔和道:“你得换身行头,若真是你亲人,得让他们知晓,即便你沦落为婢女,依旧过得体面。”
谢嬷嬷是在为她认亲回府做铺垫,哪怕她有不好的人生经历,却留有大家闺秀的气度与从容,这样才不会被轻视,夏里眼眶有些发酸,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谢嬷嬷拉着她回屋,替她找出印金白罗襦搭配芙蓉梅花纹纱罗半臂和花草纹齐腰百褶裙穿上,又找了条鹅黄色绦带为她系上,重新梳个小盘髻插上绒花头饰,看起来端庄又灵动,比府里姑娘还要优雅端庄。
谢嬷嬷瞧着很是满意,感慨道:
“这骨子里的高贵,无论身处何地都掩盖不了,保准方家人见了你喜爱不已。”
夏里嘴角微微上扬,淡定道:“他们喜不喜爱无所谓,反正我有阿嬷全心全意的疼爱就够了,只要他们能助我脱离奴籍就好,其他的都不重要。”
谢嬷嬷听了这话心疼不已,原本该金尊玉贵养大的姑娘,却遭了这么多年罪,幸亏夏里心性坚韧,不然只怕早就落入尘埃了。
祖孙二人打扮妥当就往后巷去,一路上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夏里出众是人尽皆知的事,只是她向来低调,从不过度打扮自己,偶尔装扮一下,就让人移不开眼了。
然而此刻最激动的非方子渊莫属,他站在院门前掌心出汗。
从接到匡承瑞送来的消息后,他就立刻着手调查,直到确认无误方才前来认亲。
他没有旁的奢望,只要幼妹安然无恙站在他眼前,此生于愿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