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十六走后,赤峰炘看着晏琅凝重的神情,“怎么了?”
“只是……有些担心。”晏琅摇摇头,目光落在院外仍在练剑的巫阳身上。
“重生后,我才发现我其实很胆小,我害怕失去的东西很多。”
“我很贪心的希望我好,他们都好,没人会出事,可世间的意外太多,未必能尽如我所愿。”
她的眸中流露出哀伤。
上一世她什么都没有,所以有拼死一搏的勇气,什么都失去了,自然就不会再害怕失去。
可她承认,在与阴世那一战的最后一刻,她有那么一瞬害怕,她不敢强行突破洞虚镜。
她害怕自己死在那里,轻飘飘的失去于她而言,重量无法形容的所有。
阴世的记忆中,不仅有从晏琅六岁失去父母之后,她的一段遭遇。
而是全部。
他什么都知道,所以他清楚,晏琅如今拥有的,她不舍得。
以至于最后晏琅强行突破洞虚时,他会那么意外。
“你难得有此伤感之语。”赤峰炘将手搭在晏琅手上,用力握紧,“感受到了吗,我的体温?”
“嗯。”晏琅迷茫的看着她。
“我不再是冷冰冰的尸体,我活着,且与你并肩而战,所以晏琅,不要为发生过的事情而恐惧失去,你什么都不会失去,就像我活了过来一样。”赤峰炘一字一句说着。
晏琅眼中的迷茫悄然褪去,扯了扯唇调侃道:“倒是成你安慰我了。”
“这可是少有的机会,安慰我家伤感的大善人。”赤峰炘勾唇一笑。
两人相视,都能从彼此的眸中读懂对方心里想法。
晏琅将手一转,反握住赤峰炘的手,“陪我徒弟练剑。”
“好!”赤峰炘一下来劲。
这一声应下,吓得外头正练剑的巫阳手抖了抖,转身看见两人出来,小脸一下子皱得像苦瓜似得,连忙后退。
“你们、你们不要过来啊……”
“不要以大欺小。”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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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
云渺宗藏书阁。
和竹远打了十五日的季白宇终于将他打趴下,一步步朝着藏书阁内走去。
然而就在手摇触碰到藏书阁大门的前一秒,却被竹远一把拖住大腿,往后用力一拽,从藏书阁前跌落下来。
“不能进去!元南臻下了死命令不许你去问天机水镜。”
季白宇一个旋身稳住身形,掌中血气翻涌,“你以为你拦得住?”
“你能杀我不成?”竹远愤愤喊道。
季白宇双眸泛红,上前一掌轰出,“杀你就杀你!”
竹远吓得立马朝一侧滚开,避开这一掌,嘴里还不忘喊着:“哎呀!虐待植物啦!呜呜呜元南臻你快来管管你师弟……”
他话是这么说着,可却没有拿令牌出来传音。
不是不拿。
是季白宇来的第一时间就把他传音令牌打碎了,根本不给机会。
如今竹远只能靠干嚎。
“你喊破喉咙也没用,师兄今日在后山。”季白宇冷笑,眼底毫不掩饰杀意。
闻言,竹远脸色微变,“元南臻不在?”
“去死吧。”季白宇掌心翻飞之间,血气翻涌而起,化作漫天掌影。
竹远被吓得闪过不及,尖声喊道:“晏琅!!!”
季白宇脸色一变,“闭嘴!”
“三师兄这是让谁闭嘴呢?”
清冷熟悉的声音陡然响起。
带着几分调侃之意,几乎瞬间散去季白宇身上的杀气。
漫天掌影消散。
他紧了紧拳,僵硬转身,看向来人。
一袭白衣,含笑倚着竹子,“我三年没回来,你不接我就算了,跑到这欺负竹远呢?”
季白宇脸色不大自然,扯了扯唇角,有些干涩道:“不是故意不接你,我本来打算问完话就去等你回来。”
“好吧,原谅你了,伤这么重还打什么呢,进去说话。”晏琅摆摆手,一道血色触手飞出,径直将竹远从地上拖拽而起,拎着挂在了一节还未断裂的竹子上。
竹远整个人都瘫软在上面,大脑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晏琅刚刚说了什么。
直到两人走到门前,他才反应过来。
挣扎着就要从竹子上下来。
却听见竹子传来咔嚓一声。
“再动我就让你被自己的竹林捅个对穿。”晏琅的声音从藏书阁前传来。
竹远哀嚎道:“让你们两个进去了,元南臻能给我捅一百个透明窟窿。”
“谁在乎,已经进了。”晏琅话落,藏书阁大门推开又关上,将竹远关在外面,欲哭无泪。
门关上的那一刻,晏琅感觉到一只手搭在了她肩上。
沙哑的声音从耳畔响起。
“你来这,应该跟我的目的一样吧?”季白宇散去杀意,整个人又恢复那副不着调的样子。
晏琅直接朝楼梯走去,边走边道:“猜的不错,你先来就你先问,不跟你抢。”
“那你还走在我前面。”季白宇快步跟上。
走在前面的晏琅耸了耸肩,“又没人规定一定是走在前面的先。”
“那倒也是。”季白宇应下,看着面前的背影,“三年前我去查了当年选徒大会之前的事情。”
晏琅脚步没有停下,“查到了什么?”
登上二楼,季白宇拉住晏琅的衣袍,指向二楼用书架隔开的隔间上,那一块空白牌子。
“当年这块牌子,是竹远和师尊一块登上天机水镜预测出来,云渺宗即将迎来一位小师妹。”他说着,漆黑的瞳眸中倒映着晏琅的身影。
晏琅顿住脚步,顺着望去,“你怀疑那是我?”
“当年师尊、大师兄一块为这位素未谋面的小师妹布置了属于她的一切,可就在得知消息的第二年,选徒大会之前,师尊再去问天机水镜小师妹的近况时,天机水镜说她死了。”
“所以,原本打算去选徒大会的师尊选择留下,就是那一段时间,师尊突然频频去往后山,在选徒大会的前一日,他赶去了乌衡山。”
季白宇一字一句的说着这几年他的调查,双眸紧盯着晏琅,看她的反应。
“后山的莲池净地是师尊疗伤的地方,你之前说他的反噬或许跟你有关,我怀疑,你会出现在云渺宗就是他做了什么。”
晏琅垂眸不语。
季白宇突然明白过来。
“你知道?”
“嗯。”晏琅点点头,“当年在赤日城我没有告诉你的是,那一夜我还跟师尊说了一句话。”
“什么?”季白宇问。
晏琅转头看向通往三楼的楼梯,“我说,希望师尊不告诉我,是因为不想告诉我,而非因为,不能泄露天机。”
季白宇明白了。
他走到与晏琅并肩的位置,看向三楼,“一起吧,现在我想问的,或许等你问了我就有答案了。”
“好。”晏琅没有拒绝。
与季白宇一同登上三楼。
踏入三楼,还未等两人开口。
一团圆形光团凭空凝聚而成。
苍老的声音,从光团中传出:“你来了,晏琅。”
“三年前,我想问你白芷玉背后的人是谁,你说不能说,而如今,我已经知道了那所谓的天机不可泄露之后的人是谁,现在我还想问另外一件事。”晏琅开门见山,不多废话。
“天机不可泄露。”天机水镜再次开口。
这一刻,晏琅明白了。
她深吸一口气,“那我想问,我有上一世的记忆,是师尊所为吗?”
“晏琅,你真的想知道吗?”天机水镜不答反问。
“无论是因为什么,我都想知道。”晏琅坚定自己的内心,哪怕知道,或许她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并非那么纯粹。
“你已经知道了。”天机水镜道。
答案是……是。
晏琅闭眼,衣袍下的手微微颤抖,“为什么?”
“为云渺宗。”
“我明白了,如果是为云渺宗,那什么都没关系。”
“没关系吗?可你很难过。”天机水镜看破了晏琅强撑的表面。
若是它拥有眼睛,那么此刻,晏琅将会看到一双悲悯的眼眸。
三世间,她从未得到过最为纯粹的感情。
这无疑是一种打击。
晏琅却扯起唇角,笑了笑,“难过是应该的,但我很高兴,我原本就是云渺宗的弟子。”
她的这番话,击中了天机水镜。
它沉默半晌,最终叹了口气,“假如没有他的插手,你本该是高兴成长的剑道天才,云渺宗最宠爱的小师妹。”
“我现在也是。”晏琅道:“而且,你怎知我未来不可以改变如今呢?你想必也看不透将来吧?”
天机水镜有些讶异。
因为它的确无法看透晏琅与那位的将来。
那是模糊的,充满任何可能的将来。
而书写者,是晏琅自己。
“那老夫祝你成功,再送你一句话,哪怕是神,也有力所不能及的一刻,无论是对你,还是对其他,天在看。”
话音落下,天机水镜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力量,直接将晏琅和季白宇传送到了二楼。
晏琅侧眸看向季白宇,“你有答案了吗?”
季白宇颔首,“宸极。”
天机水镜虽然没说,可晏琅的问话,给了天机水镜启发。
天机不可泄露,说得就是不能说的宸极。
莫让尘的反噬与宸极有关。
“但我有一件事不明白,宸极和师尊为何会有关联,天机水镜最后那句话,明显在说宸极,宸极不能做到什么?”
“这件事,应该跟我有关。”晏琅道:“我有件事没跟你说过。”
“又有?你秘密真多。”季白宇双手抱胸,盯着晏琅等一个答案。
晏琅却不配合他站在这里说话,朝着属于她的那个隔间走去,“也算不上秘密。”
季白宇紧随其后进入隔间。
即使三年没来,这里依旧没有半点灰尘。
一坐下,晏琅拿起笔在桌上的纸上写下自己的名字,继而划分出三条线。
第一条线上,写着“第一世——拜入璇玑宗——兽潮屠城,遭人污蔑——逃离璇玑宗——诛杀死于乌衡山”
第二条线上,写着“第二世——拜入云渺宗——阻止兽潮屠城——修炼入仙境——魔族大战,人族落败,飞升引导宸极回溯时间”
第三条线上,写着“第三世——拜入云渺宗——阻止兽潮屠城——修炼入仙境——未知”
写完后,晏琅将纸转向季白宇那边。
季白宇的目光落在第一世的结局上,瞳孔微颤,“什么死于乌衡山?怎么死的?”
“那时候我体内有魔气,白芷玉事先布置了诛邪阵,邀我赴约,彼时她的眼线遍布九州,我和秋谭子、巫阳躲避的地方早已被包围,所以我去赴约了。”
季白宇闭上眼,声音沙哑道:“我问你怎么死的?”
晏琅不明白他那么执着于问这个干什么,但也如实回答:“万剑穿身而过,尸身破碎死于诛魔阵。”
话音落下,季白宇颤抖着呼出一口气,“那第二世的结局是怎么回事?你之前不是说你是第二世?”
“咳……”晏琅有些不好意思,“我的确将这一世认为是第二世,只是这样比较好分辨,就当我如今是第三世吧。”
“听不懂,什么叫你认为第二世,那你怎么知道第二世的结局?”季白宇皱眉不解。
“因为,第二世挽救兽潮屠城的我,遇到了第二世结局唯一的幸存者,我挑选的幸存者。”晏琅指向第二世的结局,“宸极想要阻止我飞升,所以我在这一战的结局以符纸献祭魔族,意图斩魔飞升,他为了阻止我,使用了回溯。”
“而刚刚,天机水镜告诉我们,即使是神也有力所不能及之处,天在看,指的应该是回溯他无法做到,因为天道不允许他这么做,那么……”
“那么他只能寻找别的方法,例如,师尊。”季白宇接过晏琅的话,得到了他不懂那句话的答案。
晏琅点头推断,“师尊所修自流道,随心,随天地灵气之运转,或可回溯时间,只是回溯时间乃是逆天之举,必遭天谴反噬。”
而回溯之后,因为赵雨轩到来所告诉晏琅日后的事情,自然会改变她日后的举动。
也就是晏琅写在纸上的第三世。
结局未知。
“那你刚刚问师尊和你重生的记忆,从何问起?”这是季白宇最疑惑的地方。
“我虽然没去细查过,可我和你一样,都推断出师尊去选徒大会收我为徒跟反噬有关,我从来不相信有莫名其妙天上掉馅饼的事情,重生一事并非没有疑惑,所以才有此一问。”
而这样的怀疑,恰恰也得到了证实。
无论是莫让尘因为什么原因保留了她的记忆,晏琅都不可否认,云渺宗对她的好不假,莫让尘对她的好也不假。
季白宇神色复杂的看着晏琅,“你就不怕,他要你死吗?”
晏琅有些莫名其妙,“这有什么好怕的,我只是愿意帮忙,又不代表我愿意去死。”
“更何况,第二世的我又不傻,自然也猜到了我今日所能猜到的一切,说明我能活到……”
晏琅突然顿住。
脑中一片嗡鸣,仿佛有无数条线索从脑海中一闪而过。
定格在了,季白宇刚刚问的那句话。
‘你就不怕,他要你的死吗?’
“晏琅?”
“晏琅?”
“晏琅你怎么了?”
季白宇被她突然呆滞的神情吓了一跳,连忙伸手在她面前挥了挥,警惕的扫看四周。
他下意识的以为是他们知道得太多,宸极手眼通天,对他们下了手。
可就在他晃动着手观望四周时,突然被晏琅一把抓住手。
“三师兄。”晏琅突然道。
晏琅很少在私底下唤季白宇三师兄。
这一叫,让季白宇愣了下,继而紧张问她:“你刚刚怎么了?是不是宸极……”
“不,我想到我为什么会以飞升引导宸极回溯时间了。”晏琅缓缓摇头,看着面前的季白宇,神情还有几分恍惚。
幻海寂灭阵,她将自己也算计其中,送赵雨轩回到百年前,告诉自己线索是通天塔。
晏琅一直以为通天塔指向的是当年的宸极。
可就在刚刚,她突然间想到了。
通天塔的本名。
是镇魔塔。
镇魔。
从赵雨轩的反应可以看出,她没有告诉过任何人镇魔塔,宸极的事情。
可她却给现如今的自己留下只有她知道的,代表镇魔塔的通天塔。
或许,她想告诉自己的并非是宸极,而是镇魔。
赵雨轩说过,她对飞升似乎有所顾虑,迟迟没有飞升。
现在想来,或许她不是顾虑。
她有无数种办法可以斩魔飞升,虽然修仙界需要付出惨烈的代价,但绝对不会是赵雨轩口中所描述的将来,更不会用幻海寂灭阵寂灭所有人,包括她自己。
而保全赵雨轩。
除非,她有想要挽回的东西,所以从一开始就在放任大战。
为的就是在最人族最惨烈的那一刻,以斩魔飞升的名义,逼迫宸极回溯时间,给自己留下赵雨轩这个提醒。
神秘符文壁上雕,似在诉说往昔潮。
忽闻深处灵音飘,指引前路向琼瑶
往昔,琼瑶。
镇魔,挽回。
挽回的不是世人。
是往昔的故人。
前路是此生最美好的地方。
是云渺宗。
她想救的不是世人,是云渺宗的人。
“为什么?你怎么了?”
季白宇连声询问,却见晏琅不可置信的望着他。
“晏琅,说话。”
“我……”晏琅张了张嘴,脑海中的嗡鸣声却是一阵阵不断的刺激着她的大脑,她猛地吐出一大口血,血迹染红了桌上记载着三世的纸。
“晏琅!”季白宇惊呼,一把扶住摇摇欲坠的晏琅,却发现晏琅的身体越来越冷。
他心头一震,连忙上前将人抱起往外跑。
一楼下方,竹远不断拍门的声音随着晏琅的虚弱而传了上来。
“季白宇,你们不能问!晏琅会出事的,快出来!!”
他正拍着门,突然间感受到门上无形的禁制消失,连忙将门推开,冲上二楼。
可看见的却是季白宇抱着口吐鲜血的晏琅。
此时此刻,晏琅紧攥着季白宇的衣领,一字一字的说着:“季、白、宇,后山…是不是有……镇魔阵?”
季白宇瞳孔骤缩,运转着血气为晏琅续命,“别问了,我带你去找元十六。”
“他在后山!”竹远急忙喊道。
季白宇想都没想,带着晏琅就往后山飞方向飞奔。
而与此同时,后山莲池净地,白雾缥缈。
正在承受反噬之痛的莫让尘陡然间感受到浑身一轻。
猛然睁眼,就见同样感受到变化的元十六迅速起身。
“怎么会这样……”元十六不可置信的看着莫让尘。
“我也不清楚,仿佛突然间加重的反噬全部消失了。”莫让尘也是想不明白,这反噬来得突然,去得也突然。
然而还未等两人想什么,后山突然闯入两道气息。
一道是两人熟悉的季白宇,另一道,竟然是晏琅的。
“白宇怎么回事,怎么可以带晏琅到这里来。”莫让尘一惊。
元十六感受到了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有人受伤了,恐怕是晏琅。”
这下,莫让尘也顾不上晏琅不能进入后山的禁忌,与元十六一同朝着季白宇所到的方向找去。
四人在进入后山千米的距离相遇。
元十六一看到浑身是血的晏琅,只感觉眼前发黑,连忙快步上前将人接手,运转体内灵力为晏琅医治。
“白宇,究竟是怎么回事?”莫让尘满脸焦急。
季白宇看着手中、身上的血迹,好多血。
多得让人觉得,血都流干了。
“我也不清楚,我们两人去找了天机水镜,在问了几个问题之后,就在二楼推测,可她不知道怎么推出了后山有镇魔阵,紧接着就这样了。”季白宇强撑镇定。
在听到晏琅推测出后山有镇魔阵时,莫让尘和元十六亦是满眼震惊。
“这怎么可能?就算你们去问了天机水镜,天机水镜也不可能告诉你们,她从何得知?”
“不知道,但一定和她现在的状况有关。”
“她体内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一股反噬,威力之大,比起之前要强百倍。”
元十六神情凝重道。
与此同时独立于九州之外,与神界神殿相连的鹤梦山中。
一声声痛苦的哀嚎响彻其中。
“我、我错了……求您饶恕我吧……”
金光闪烁着,一道道天劫落在其上。
神殿之中,宸极不知道天道从何得知自己对下界之人出手的事情,降下天劫惩罚,竟生生劈散了他五千年的修为。
天劫仍旧不停,天道的威压始终凌驾于宸极之上。
它无需言语,仅仅存在于此,就是极其恐怖的存在。
高高在上的宸极神尊满地打滚,浑身血流不止。
“求您饶了我。”他颤抖着声道,感受着又散去一千年修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