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嘉言仔细想了想,其实韩凝对姐姐亲近也好,怀有敌意也罢,他只是有点不开心罢了。
但当韩凝说出要娶闵嘉音的时候,哪怕知道只是童言无忌,闵嘉言还是感到了莫名的不适。
仿佛和弟弟心有灵犀一般,闵嘉音道:“世子这个年纪还什么都不懂,你比他年长,心智还早熟许多,无需和他计较。但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正是因为他的出身和自小到大的优渥生活给了他这样的底气,或者说,傲慢。”
闵嘉言心头的困惑瞬间被照得透亮。
见弟弟睁大了眼望过来,闵嘉音认真道:“阿言,如今你在王府陪读,将来或许还会入宗学陪读,这是你读书明理的最好机会。我只愿我们阿言学成一个君子,礼以行之,逊以出之,莫要被贵族的权势与习气扰了心志便好。”
闵嘉言重重点头,无比坚定道:“我不仅要做君子,还要出人头地,将来当上大官,让谁都不敢欺负了姐姐!”
闵嘉音将闵嘉言搂进了怀里:“好,阿言尽力便是,我相信阿言未来一定会是姐姐的底气。”
听闵嘉言这么说,她心头又是酸涩又是感动。她知道弟弟待她的心从来都纯洁无瑕,却没想到他会在小小年纪就为了她而立下这样的志向。
娘若是在天有灵,一定会很欣慰吧。
陪读的日子是难得的平静,一晃便过了半个月。
严先生讲《诗》依然总爱扯些大义,但也在细微之处略有调整。
韩凝有闵嘉音管束,对读书稍稍上了几分心,开始偶尔得到孙先生和严先生的一句夸赞。
相比之下,闵嘉言就懂事得多,饶是严厉如严先生,也对闵嘉言赞不绝口。
闵嘉音这段时日虽然按部就班地忙碌着,但对朝中动向也十分关注。
裘相一派极力抨击新法,责备汪相是聚敛之臣。皇帝表面上息事宁人,实际却一直支持着汪相。
闵嘉音心中虽愤恨,却也看得明白。毕竟百姓还没有到揭竿而起的地步,流入国库的却是实打实的真金白银,换做任何一个君王都不会轻易放弃如此巨利。
六月十六这天,闵嘉音接到了晋王府的赏花邀约。
自从番芙蓉之事过去后,闵嘉音再也没有遇见过晋王府中的任何人。
韩凌沃尚未娶妻,晋王府举办赏荷宴的用意其实很明显。
但对闵嘉音而言,即便清楚自己绝不会是王妃人选,接到这个邀约时还是有些忐忑。
晋王府邀请她,究竟是韩凌沃、韩芷薇等人真的不记恨于她,还是晋王府为她准备了一场鸿门宴呢?
这日,闵谦下衙之后又带回了两个重大消息。
裘相在朝中对新法的抗争久久无果,自请外放。原本裘相自乞调往西京,从此不理政事,但皇帝惜才,命裘熙载以观文殿学士权知营州。
而营州,恰是汪相十多年前做过知州的地方,汪相当时就在营州的部分地区试验过新法的部分措施。
据说此任命一下,裘相就当庭詈骂汪鹤吟是误国奸臣。
不仅是裘相,反对新法的一派老臣这段时间其实已经被贬得七七八八。
而闵谦近期多次上书反对新法条文,本以为也会遭到贬黜,今日却在裘相被贬之后得到了提拔,从正六品国子司业提为从五品秘书少监。
此官辅助秘书监掌管古今图籍、国史实录等,确实符合闵谦的个性。但在这个节骨眼上,皇帝实际上是在告诫闵谦且去安心修史,莫要再置喙新法。
裘相被贬,闵嘉音立刻想找裘婉彤问问情况,却被裘府门人告知裘姑娘出门了,但明日也会去晋王府赏花宴。
因为此事,闵嘉音前往赏花宴的心少了几分摇摆,多了一丝急切。
翌日,在托闵嘉言向楚王府告假之后,盛装打扮的闵嘉音坐上了前往晋王府的马车。
说是盛装,也只是规制属于礼服而已,但花纹与装饰都是极其简单淡雅的。再加上妆发素净,闵嘉音在一群少女中绝不会是最惹眼的那个。
来到晋王府,韩芷薇正在前厅迎接每一位登门的姑娘。
看见闵嘉音时,韩芷薇眸中闪过复杂的神色,随后朝闵嘉音笑了笑:“闵三姑娘,你来了。”
闵嘉音没有从韩芷薇眼里看到敌意,便微笑着欠了欠身:“见过郡主。”
韩芷薇没再看闵嘉音,交代身边婢女道:“引闵姑娘进去吧。”
闵嘉音走进花园,便在一道道秀丽的身影之间寻找起了裘婉彤。
与此同时,回廊一侧一间屋子的窗边,一位形容瘦削却仪态高贵的女子正静静看着园中。
这便是晋王太妃,尹芸。
“明月,和闵三姑娘在一起的那位高挑的姑娘便是高家姑娘吧?”
问这话时,王太妃眼中含着隐隐的笑意。
明月落向园中的目光也不觉带了几分长辈的慈爱:“正是高姑娘。娘娘还记得闵姑娘?”
尹芸道:“自然记得,当日在金銮殿上,闵姑娘勇毅直言,助了我一臂之力。”
明月和清风一时不敢多言,怕触及王太妃的伤心事。
清风小心地问道:“那娘娘可属意闵姑娘?”
尹芸摇了摇头:“她毕竟在拉下韩翼一事中出了力,对我而言是全然的恩情,但对沃儿和薇儿而言并不是。”
明月道:“还是高姑娘好。”
尹芸忽而自嘲地一笑:“要说这高姑娘,还是韩翼曾看中的儿媳。我那么恨他,在这个选择上终究还是认可了他……”
清风忙道:“娘娘别多想,高姑娘德才兼备,自回京以后也得到了不少高门大户竞相追求。娘娘是慧眼识珠,与旁人无干。”
尹芸道:“你们别把高姑娘说得好像任人挑拣的珍宝一般,我还怕她看不上这出过污秽之事的王府呢。”
花园里,闵嘉音和高臻臻围在裘婉彤身边,听了裘婉彤的决定,都非常意外。
“婉彤,你真的要跟着裘大人前往营州?”
裘婉彤点点头,从来娇柔的瓜子脸上满是坚定:“幼时父亲在外为官,我一直住在京城,养在祖父膝下。如今祖父年事已高,我一定要陪在他身边尽一份孝道。”
跟随裘大人离开京城,三个人其实都明白意味着什么。或许裘大人被汪相一党记恨,从此辗转世间,颠沛流离,她们和裘婉彤此生难再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