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姬彻脸上一闪而过的狠戾,沈安之有些意外,不知道是谁惹了这位煞星。
姬彻走进内堂小隔间,坐下拆开双鲤信封,里面是一沓信纸,还有若干银票和一套小孩用的纯金长命锁。
信纸上弯弯扭扭的字有些奇怪,跟女本位的女尊文字也毫不相干,看得姬彻一头雾水,只能请求外援,“沈安之,你能看懂这写的什么吗?”
沈安之接过信纸扫了一眼,“这是男书,是北霜那边不识文字的男儿为了交流发明的一种写法,只在男子中流传。”
姬彻赶紧问,“那你能看懂吗?”
沈安之点点头,又有些犹豫,“你让我看你的信?”
“我本来也看不懂,你念给我听吧。”姬彻解开外袍,换了一件松快的褂子,桌上还有半壶热茶,应该是方才沈安之未喝完的,她也不讲究,给自己也倒了一杯,又加了些热水进壶里闷着。
沈安之将信纸抻平,从头开始念。
“骥奴孩儿,你在元宁一切可还安好?一日几餐?王姑与小仆待儿善否?银钱还够用否?为父做些霜绣活计颇有盈余,孩儿不必过于节省,务必要吃饱穿暖才是。今值盛夏,孩儿往阴凉处避暑,亦不可一味贪凉,要保重身子。为父身体康健,皇上也事事顺遂,骥奴不必挂心。听闻你已完婚,为父心中实在欢喜,骥奴只身一人飘零国外,不知受多少苦,每每想到此,为父总要流许多眼泪,如今儿在异乡也有了家人在侧,实乃一桩幸事,不知沈家公子是怎样的人物,贤才否?与我儿恩爱否?妻郎相处贵在真心,望我儿善待良人,切不可伤人情意。孩儿一去山水万重,不知道今生今世还能不能再相见,也不知我儿如今出落成了怎生模样,想必也是英姿飒爽的好女娘了,为父每每与你梦中相见,却还是那个可爱的小小骥奴孩儿。这是你小时候的长命锁,为父提前把它送给未来的孙儿,为父愿付出所有让长生天保佑你,保佑你在异乡一切安好。
父 崔盈盈 ”
沈安之清朗温润的声音戛然而止,眼中已是泪光闪烁,姬彻亦是鼻头一酸。
没有人会不被这样的款款真情打动。
“你父亲,极爱你。”沈安之抹了抹眼泪,“要攒下这些钱本已不易,何况这是元宁的银票,你猜他一个深宫男子把大月的银票换成元宁的银票,要花多少功夫?”
姬彻不知道他是怎么办到的,没想到在这个被所有人都看不起和打压的世界,还有一位这样的父亲在遥远的母国关心着自己的孩儿,尽管他的孩子被当作棋子被骂废物被欺辱被嘲笑,但却永远是他心中的宝贝。
沈安之也是性情中人,劝道:“姬兰城,你从今改了吧,就当是为了你父亲也不要再干些斗鸡赌马的事了。”
姬彻心中烦躁,“之前我没得选,我总不能饿死吧。”
沈安之惊讶,“什么叫你没得选,你父亲给你银票还不够你安安生生过日子吗?”
“这是我第一次收到他的信,也是第一次收到银票。”姬彻的声音平静而遥远,更像是喃喃自语。
“什么意思?”沈安之脑海中立刻出现了一个大胆的猜测,但是他还不确定。
姬彻放下茶盏,“信差不是说过,之前这些信都是寄到清水巷的,这是第一次寄到小南园。”
沈安之追问,“清水巷?寄给了谁?”
“王充,王姑姑。”姬彻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浑身透着冰凉的杀意。
沈安之心中的猜测得到了证实,“水竹说的老猪狗是她?我听闻她不是被你赶走了吗?”
姬彻缓缓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沈安之,你凭良心说,要是我从来没有收到过这些信,也从来没拿到这些钱,我怎么活?”
四目相对,沈安之立刻就明白了刚才姬彻脸上一闪而过的狠戾是怎么回事,她没有撒谎,刁奴欺主至此,确实可恨可杀。
探知真相后的沈安之心中不禁生出许多怜爱和愧疚来。原来姬彻会变成那样是有奸人作祟,不知她这些年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委屈,自己居然还想对她痛下杀手,若是她因此死了,远在大月的那位姓崔的父亲不晓得该有多悲痛欲绝,自己还算是个人吗。
姬彻不知道沈安之已经愧疚得今晚都要睡不着了,看他脸上的表情怎么比自己还沉痛,感觉王姑姑虐待的是他一样,打了个响指让他回神,“沈安之,你帮我写封回信吧。”
姬彻还写不惯女尊世界的字,更不敢暴露自己的笔迹。
沈安之现在正巴不得做点什么补偿自己的过失呢,想也不想就直接答应了,叫金环拿来笔墨纸砚,铺开镇纸压住了纸头,“你说吧,我写。”
姬彻稍作思索,“你就写,父亲在上,孩儿一切安好,一日三食不曾荒废,王姑与小仆皆好,银钱亦是不缺,如今孩儿已经成家,当自负生计,父亲多留银钱傍身才是,若再为儿辛劳,儿心中难安。暑意熏人,父亲也要多保重身体。沈氏子安之贤良淑德,貌好心善,待儿极好,儿自当礼遇有加,父亲勿挂。”
写到这儿沈安之心中一虚,面上烧成一片,笔下的墨都晕了三分。
姬彻继续道:“儿在异乡数载,亦是常常挂念父亲,儿定会自行珍重,望父亲也要长安长乐,待他日相见,再一诉衷情。儿 骥奴,婿 沈氏卿卿。”
沈安之放下笔,轻轻将字迹吹干,折好信纸交到姬彻手中。
“谢谢。”姬彻接过信纸,唤了金环过来让她找信差寄出。
如今在沈安之眼中,姬彻再不是那个窝囊的讨厌鬼,而是个异地漂泊,报喜不报忧的少年,不由得存了一份帮她讨公道的心思。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极其忙碌,姬彻不但要去太学上课,同时演武场的事也没有落下,只是陈教头今日也醉酒,明日也告假,跑了几趟都没有见到人,底下的人没有教头同意也不敢擅自做主,只能让姬彻继续旁听,这相当于旁听体育课,听起来就很离谱。
姬彻怀疑这人是不是故意避着自己呢,来了几次听同学们说才知道陈教头一贯是这样,就是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主儿。
三次之后,她是诸葛亮吗?
五次之后,原来是东郭野人。
七次之后,她就是个傻叉!
终于在第八次旁听体育课后,姬彻见到了这位传说中的陈教头,陈宜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