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勤脸一沉,道:“二娃子,别闹。”
母亲许梦嘟囔着将程意拉开,让她别扯羊癫疯。
程意死死抓住那叠钱,委屈的看向程勤,道:“爸爸,我们学校要组织一个秋令营,老师说要交五百块钱。”
程意很少参加学校组织的需要钱的活动,诸如六一表演之类的,需要置办表演服装,她都懂事的不去参与。
但程意口才极好,每次的演讲比赛都能为班级争光,每学期的演讲比赛,她必定是参赛者,类似于补课、秋游之类的,她基本都是不参加的。
这次破天荒的问家里要钱,程勤倒也没有意外。
家里虽然不宽裕,但程勤却舍得花一个月的工资为程意买当下流行的学习机。
每逢周末,他又恰好休假的时候,便会骑着自行车带程意去图书馆。
他是没什么文化了,这个女儿他要培养好,不能将来和他一样,只能靠劳力吃饭。
程勤一边向妻妹和妻妹弟投去歉意的目光,一边将程意拉过来,道:“五百块就五百块,我又没说不给你,你拿你三姨的钱干什么。”
程意道:“这不是她的钱,是我们家的钱。”
程意记得,有一次母亲许梦肺气肿需要做手术,家里拿不出钱的时候,最有钱的三姨却是万般推脱,不肯借钱,最后还是找程勤这边的亲戚凑了点钱,才把手术做上。
许梦拉过程意,一脸歉意的对王永顺道:“孩子不懂事,别介意。”
她和许兰是亲姐妹,她知道,妹妹会原谅女儿无礼的举动,这个妹夫却不一定。
她还指望着这个能干的妹夫往后能够帮衬着女儿,给程意、程璐介绍些蓉城这边的对象,或者介绍工作什么的,万不能将他们得罪了。
许梦试图将程意的手掰开,道:“这钱只是借给你三姨用一阵子,她会还的,你学校要交的钱,我这里给你。”
谁知程意根本不松手,冷笑一声道:“他们借了你们那么多钱,还过吗?凭什么他们一家人吃香喝辣的,在蓉城买了房子,我们一家人却要蜗居在这么小个房子里?凭什么表哥可以上贵族学校,天天补课,我却只能上民工子弟校?”
一连串的问题,将四个大人都问住了。
四人都没想到,程意一个小学生,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许兰惊诧的看着程意,她一个小女娃娃,怎么懂这些的?
这些年,他们两口子在兄弟姐妹面前哭穷,尤其是其他几个姐妹许婷、许华、许丽的老公还在丈夫王永顺的手底下干活儿。
他们借口着包工地需要保证金、预支工钱,开销大,在兄弟姐妹中间借了不少钱。
王永顺总说一个工程做完后里里外外赚不了多少钱,只够糊口,其实早早的把房车都置办好了,连儿子王龙柯娶媳妇儿的钱都攒了不少。
他平时时不时出去喝喝茶,逛逛街,日子过的倒也滋润,不比那些城里人差。
但其中缘由,王永顺两口子当然不会明说,不会明说我就是借着你们的钱去享受生活了。
这几个兄弟姐妹为人都勤俭节约,花不了什么钱,存在银行不也是存,借给她许兰也是借,况且她还给利息呢,和银行利息一样高!因此她也没觉得亏待了谁。
而此时,她对于这个自己一向疼爱的侄女儿,也变得有些不喜了。
许兰冷着脸道:“你说些什么呢,这些年我简直白疼你了,白眼狼。”
程意冷哼一声:“谁是白眼狼谁自己心里清楚!”
眼看着气氛剑拔弩张,许梦轻轻拍了一下程意,呵斥道:“没大没小的,有你这么说话的吗?大人说话小孩子别插嘴!”
程意知道,母亲一向软弱,且全身心的相信这个妹妹,相信许兰的日子过好了,会帮衬着亲亲戚戚的都过好。
新闻里不都说了,要先富带动后富吗?何况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
许梦将钱拿给许兰,道:“小孩子不懂事,这钱你们拿走。”
程意心中焦急,看向程勤,求助道:“爸!”
程勤没有开口。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说好了要借的钱,他怎么能反悔呢?
虽然这些年挣的钱,来来回回没见落下些什么,但账目都在那里摆着的。
三妹一家总不可能不还吧?他身强力壮,还能挣几十年的钱,这些钱存在自己这里,和存在三妹那里都是一样的。
只是每每领完工资,数着那红彤彤的票子,每攒到五六千,三妹两口子就会来借走。
他倒感觉那些钱只是在自己手上过一遍似得,半点没有自己挣了钱的真实感,只能留一些生活费,抠抠搜搜的用着。
看向自己的二女儿,小小的身躯因为营养不良有些过分的瘦弱,头发枯黄,唯有一双眼睛水灵灵的,有着这个年龄该有的纯真。
二女儿这一番话倒是提醒了他,这辈子,他是不是太亏待妻子和女儿了?
妻子出来随他打工好几年了,一直都在给他打下手,整理楦头、拿料交货,中途还要照料他的一日三餐。
在厂里将杂活干完,又要火急火燎的赶回家来做饭,做好饭给他送过去。
按照他们这个收入条件,一日三餐在外面吃肯定是不现实的,厂里其他夫妻搭子,也都是这样的操作。
这么些年,妻子也没有买过什么像样的衣服,二女儿也基本都是穿的大女儿的旧衣服。
他不禁问自己,他奋斗的意义在哪里呢?
眼看程勤沉默不语,气氛尴尬,许兰也不想在这破乱的出租屋里久呆。
一家三口住在一起,剩饭剩菜、泡菜坛子酱菜瓶子什么的都摆在门口那张小矮桌上,屋里味道实在不好闻。反正她的目的是借钱,借到钱便万事大吉。
许兰关上背包拉链,起身时还不忘教训程意:“你这丫头真是一点事都不懂,长辈说话哪儿有你插嘴的地方。”
王永顺也附和道:“是的,二娃子在乡下野惯了,不受管教,我们亲啊戚的倒不会跟他计较什么,出去得罪别人可不是这个结果了,现在还小,还可以管教过来,以后长大了,不知道给你们闯出多少祸事呢!”
“二姐,你还是要多费心管教一下她。”王永顺一边说着,一边摇头,十分的恨铁不成钢。
这话听的许梦有些委屈。
她的女儿向来都是优秀的,就算在乡下无人管教,寄居在二嫂家那几年,程意考试也回回都是班上前三名。
正是那次她回家探望陈意,看着她小小的身子,发烧了也知道自己请假回来看病,把她心疼的,当即和丈夫商量,把她带到身边来学习。
转到蓉城上学后,在这边考试也回回都名列前茅,每次开家长会都得奖状,怎么在三妹嘴里,就变得顽劣不堪,朽木不可雕了呢?
但许梦嘴笨,她只是心里不舒服,却不知道怎么反驳。
尤其是三妹夫这么能干的人都这样说了,她更不知如何反驳,也怕话说重了得罪王永顺。
小孩子不懂事,他可以原谅,自己这个当姐姐的说了什么话得罪他,那事情才是大了。
程勤却不这么想。
他觉得程意的话有些道理。
这些年,因为妻子的关系,许兰一家来借钱,他从未多说什么,他也是真心把许梦的家人当家人。
但他们一家人,就活该受穷,不能享受吗?
尤其是二女儿这样被说,他于心不忍。
程勤冷言道:“既然二娃子学校里要用钱,三妹,这次这六千块钱就暂时不借给你们了吧。”
当成年人拒绝借钱的时候,大概率就是关系开始决裂的时候。
不管你们是多好的朋友,多亲的亲戚。君不见古往今来,为名为利为财反目成仇的亲人、朋友、夫妻,简直如过江之卿,数不胜数。
许兰刹感意外,看向许梦。
许梦觉得面子上有些过意不去,扯了一下程勤的衣袖,啧了一声:“你说什么胡话呢。”
程意倒是高兴的不得了,扬起头颅对许兰道:“听到没有,不借给你们了,把钱还来!”
程意摊手指向许兰,让她把刚塞进去的六千块钱还回来。
许兰和王永顺对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