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忧微微一怔,随即认真道:
“回殿下,罪女没有看破红尘,罪女向往红尘,而不能。
红尘四合,烟云相连,那是男儿的天地。”
元琰若有所思地盯着她,眸中情绪复杂,最终没有说话。
无忧突然莞尔一笑,梨涡闪现,整张脸都明媚了许多,竟有初升之阳的感染力。
“殿下说的是,但愿风暴可以过去。”
“风暴终将过去,你会回京的。”
“殿下希望我回京吗?”
平静的小脸终于有了一丝属于小女孩的稚气灵动,语气是她自己都没意识到期待。
元琰不答反问,“你可知君子第三乐?”
她不假思索,“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三乐也。”
答完一顿,又问了一句,“哪怕我是女子?是晦气之人?”
“女子又如何?本王不知天命,也不想窥天命,天道远,人道迩,你白写了?”
许是被那乌漆黑眸一闪而过的茫然与挣扎刺到了,少年亲王言辞虽冷,声音隐隐带了三分柔。
“谢殿下宽慰。”
无忧这才真正安下心,甚至感到些许暖意,若穿过无数黑夜,就要倒在黑暗里时终于等到了光亮。
像是擦了一夜地,筋疲力尽时看到的日出,红光刺破厚重的云层,照亮了整片天空,亮在她干涩的眼里。
“这些文章……”
“殿下可随意处置,我留着只是废纸。”
结果比预期的还好,她的声音都轻快了许多。
元琰拿棋碗压住了文章,像是分享心得般说了句闲话,“其实下棋挺好玩的。”
“世间爱好,都是有余力才能品出滋味的。”言下之意,就是她当真没有余力了。
虽情有可原,但元琰并不习惯这样的拒绝,薄唇微抿,忽然起身看向远方。
夕阳余晖给他覆了一层淡淡的光,宛若神只,不可靠近。
“父皇不喜欢有人顶撞他,若父皇问话,便是实话,悠着点。”
顿了顿,又道:“华宁的身体你也要多上心,本王看药方上开了虎狼之药,剂量一定要拿捏清楚,不可大意。”
“谢殿下点拨,十一娘告退。”无忧恭敬行了一礼,默默离去。
夕阳西下,染红了半边天空。
待她走远,九仓进入亭内,胳膊上挽着另一侍卫刚刚送来的披风,“主子,起风了,可要加个披风?”
元琰转身,微微活动着手指脖子,“都听见了?”
“听个模糊,前面感觉主子似乎有些着急了?”
九仓将披风抖了抖, 服侍元琰穿上。
“我心里气恼太傅拿她三种角度的文章说我懈怠了,本以为出其不意,未料被她算到了来意,她有备而来,这一局是我输了。”
倨傲的少年亲王冷静复盘,已然收起了所有的情绪。
九仓捋顺了肩膀上的皱起,“是主子仁厚惜才,若直接捅给皇上,她再好的口才都是白费力气。”
“无知者无畏常有,有知者无畏就有点意思了。”
元琰不需要九仓给他挽尊,淡淡吩咐,“把棋盘收了吧。”
九仓闻言一个一个收着棋子,思索了一会儿忍不住回头看沉默观天的主人,“主子是要放过她了?”
前所未有的复杂交织在心头,少年亲王自深思中回神,淡淡道:“没想到宣国公府竟能养出如此胆魄的女儿家,太傅说得不错,留在这里,可惜了。”
“可她撺掇小侯爷和郡主生事,主子也不追究了?”
九仓深深困惑了,几个月前主子刚以雷霆手段办了科举案,连自己的开蒙老师都没有庇护,还因此落个不近人情的玉面阎罗黑称。
九仓深知主子有多讨厌学问造假,更讨厌卖弄小聪明不安分的读书人,这姑娘不大一点儿偏两个忌讳都占了,竟要放过?
“你家王爷很闲吗?”
元琰挺着脊背伸了个懒腰,教习之事,尚轮不到他追究,观中之事,天子都没说什么,他何必多事。
本是过于好奇,来探她深浅,压根也没想过追究。
三个孩子已然打断骨头连着筋,他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
九仓钻了牛角尖,满心觉得这是个惹事儿的主儿,“属下是担心,小侯爷和郡主本就玩心大,有了她这个谋士,怕是更难管了。”
“傻!你当真以为,她所做之事,长公主和二皇叔不知道吗?”
“难道……”
九仓傻眼了,元琰没好气地瞥了一眼呆怔的跟班,“你如今越发不动脑子,连眼睛都不带了?
你也不看看福生和华宁身边有多少人伺候,你当这些人都是吃干饭的?”
九仓恍然大悟,“……可为什么呢?”
清风徐徐,吹得元琰心情舒朗,见九仓真钻了死胡同,干脆说了个详细。
“很简单,福生喜武不喜文,没了她,福生也不会在学问上有何长进追求。
有她代写能骗得先生认真些,福生也能多个虚名,长公主姑姑既得了里子也有了面子,岂不乐哉?
至于二皇叔,郡主又不需要建功立业,她这个风风火火的性子,我看皇叔巴不得她不涉猎这些经史方略。
一起学,本就是碍于长公主姑姑的面子凑个数,有人能帮着接这烫手山芋,二皇叔高兴还来不及呢。”
收起最后一颗棋子,九仓终于转过来弯了,
“主子通透,是属下犯浑了。
那两位是何等心思,哪轮得到属下瞎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