磅礴大雨,犹如天界倾泻而下的洪流,持续地从空中浇落下来。
雨珠硕大如豆,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水幕,将整个王府笼罩其中。那轰鸣的雨声,如千军万马奔腾而过,震耳欲聋,回荡在每一寸空间。
树叶被雨水打得噼啪作响,满目的红绸也被雨水浇透,瑟缩在杆子上,不再张扬。
江燮身着紫色朝服,就这般站在廊下一夜。
院中的景致仿佛在雨幕的遮掩下变得朦胧而神秘,宛如一幅水墨画,透着萧瑟与悲凉。
“王爷。”江荣唤他,他腰上系着一块白布,手上还拿着一块。
江燮接过白布,定定看了几眼,披在了身上。
雨声中传来一阵脚步声,江燮抬首望去,见虎爷拿着一根长长的杆子挑下红绸,再换成白布挂上。
江燮眸底闪过丝丝缕缕的落寞之色,满是哀伤。
“王爷,好了。”虎爷道,他指了指一箩筐的红绸问:“这些怎么处理?”
江燮袖中的手虚拢成拳,他淡淡道:“好生保管。”
虎爷愣了一息,点了点头道:“好嘞。马车备好了,出发吗?”
江燮抬首望向那满目白布,点了点头道:“出发。”
江荣撑开油纸伞走入雨中,迎接江燮,江燮摆了摆手,径直步入雨帘中。
暴雨如注,瞬间就将他浇透,走的每一步都似铅灌般沉重。
小径两侧,身披铠甲的侍卫肃立,腰缠白布,高高的丧幡在雨中矗立,哀思弥漫。
江燮停住脚步,他认真的看了看每一张脸,举起双手道:“多谢诸位!此去生死难料,诸位不必相随,去过些寻常日子罢。”
“江家军从不惧生死!愿随王爷左右!”回声异常坚定。
江燮紧紧咬着后槽牙,攥紧了拳头。
“行了,行了,别这么煽情了,快,冻死我了,走啊。”人群中白袍男子的声音轻佻极了。
江燮随声望去,是司徒空啊。
他穿着雨氅,身体微微发颤,旁边站着鸦青、竹青、鹧鸪及老和。
“哎呀,我不想来的,我夫人非要来,你也知道我快当爹了是不是,那我只好替她来了。走罢,走,真的很冷啊,哎呀...”他的喋喋不休,缓解了方才那肃穆的氛围。
江燮嘴角微微扬起,道:“走。”
浩浩荡荡的一行人,行至宫门口时,天光已大亮。
宫门口的御林军看到这阵仗,立即警惕起来。
一侍卫道:“澜王爷,您这是何意?”
江燮瞥了他一眼未语,他转身朝众人拱拱手道:“各位,就送到这罢,保重。”
“行,去罢,你快进去罢,这雨大,凉,你再待一会,我怕你昏死。去罢,我们走了。”司徒空有些不耐烦的朝他摆摆手,他转身又对众人道:“来,诸位跟我走啊,本公子请各位喝热茶去。”
虎爷、江荣与周侍卫面面相觑,江荣点点头,众人便都跟着司徒空走。
江燮望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雨帘中,微微吐出一口浊气。
他转身,望着那朦胧的红墙,挺直了脊背,迈步而上。
太极殿内的朝会正在进行中。
皇帝坐在龙椅上,正听陈御史回禀太仆寺卿王申的案子。
“王申私自贩卖军马至蜀地,前岁中,去岁中,共计卖马三百匹,一匹一锭金,共计三百锭金...”
站立两边的群臣开始窃窃私语,纷纷对王申的行为嗤之以鼻,也有愕叹那三百锭金。
三百锭金,寻常百姓可是几辈子都花不完。
太子站于皇帝下首,他冷静自持,默默的听着陈御史的檄文,颇有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之态。
皇帝瞥了他一眼,见他如此冷静,反而感觉到意外。
王申,区区一个太仆寺卿,敢收三百锭金,若背后无大人物做仪仗,他是不信的。不是太子,那又是何人?
他默默地审视着大殿之上众臣的神色,有的面露嫌恶,有的义愤难平,有的则是一副看热闹的模样,更有甚者,或漠然置之,或昏昏欲睡。
皇帝脸上有微微恼意,他望向殿门外,这雨下了一夜,都未曾停歇,空气里的潮气加上寒气,让他的肩膝都开始微微发疼。
他摸了摸自己的膝盖,抬首间看到殿门口一个奇怪的身影。
那人上身披一件白色衣服,露出紫色朝服,浑身湿漉漉。他身形削瘦,脸色发白,嘴唇发紫,正迈着步朝大殿而来。
他身后的几个太监与侍卫,都滚在地上的痛苦哀嚎。
“来者何人,竟擅闯太极殿!”卫横的声音遥遥传来,没过几息,便已将一柄刀横在了那人脖颈上。
皇帝刚松了一口气,听有人唤道:“澜王,澜王殿下!”
朝臣纷纷望向那人,小声窃窃道:“是澜王,他可是穿了孝服?”
“王府何人去世了?怎没听到消息啊?”
“莫非是那失踪的侧妃薨了?”
...
陈御史看到江燮也大吃一惊,他疾步上前关切问道:“澜王,您这,这是?”未待江燮开口,太子也上前关心道:“澜王这是?莫非是你那妾室遭遇不测了?”
见江燮未语,只一双眼睛灼灼的望着他,他愈加确认自己的猜测,他道:“节哀啊,澜王。”
皇帝怒从心起,他咬着牙,四下张望了一番,举起一旁装饰的铜塑鹤便砸了过去。
“咚”一声巨响。
太子吓的怔愣当场。
“陛下息怒~”众臣虽不明所以,可还是跪地叩首,一时间只剩下太子与江燮依旧站着。
“父皇,父皇,您这,这是何意?”
皇帝咬着牙齿,恶狠狠道:“你给朕闭嘴!滚一边去!”
太子虽心有不甘,还是挪动脚步,站到原位。
皇帝长长吁出了一口气,瞪着江燮,心道:不就是让易安同他退亲,他便这番作妖,是诅咒易安么?先前怎未觉察,这厮心肠竟如此歹毒!
江燮缓缓走上前,在太子身侧,跪地道:“微臣江燮,恳请圣听,有冤情亟待昭雪。家父江承护、胞兄江望,连同麾下一百零四名护国忠勇之士,不幸罹难于奸佞之手。今日,微臣斗胆,誓为这一百零六名英灵,讨回公道!恳请陛下御览,明察秋毫!”
他垂首,高举的双手托着一个锦盒,脸上的表情异常坚毅。
皇帝心中一凛,他脸色陡然一变,犀利又尖锐的目光直勾勾的盯着江燮。
沉默几息,他问:“你状告何人?”
“当朝太子元泓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