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阴云密布。
光线变得昏暗而模糊,四周的声音似都被这灰褐色的云层吸收殆尽。御书房桌案一隅仿佛被一层厚重的幕布与周遭隔绝开来,只留下死寂般的宁静。
雕龙刻凤的座椅上,那明黄色的身影已安静的坐了许久。他垂首怔怔凝视着桌案上的空白信笺,一言不发,甚至身体都未挪动分毫。
绫窗外传来一阵鸟鸣声,叽叽喳喳久久不绝。
皇帝似突然醒了一般,他吐出长长的一口气,抬首朝窗外望去。
窗外绿意盎然,形态各异的树叶,有如扇面般宽大,又或细如针尖,它们或密集或稀疏的交织在一起,随风摇曳,沙沙作响。
几只黑色的雀鸟在树枝间来回跳跃、嬉戏,倏尔又齐齐飞走消失无踪。
皇帝怔愣几息,回了神。
“福临。”他唤道。
“老奴在。”福临公公上前应道:“陛下可是饿了?”
皇帝摇摇头,提起笔架上的笔问道:“易安可有消息了?”
“尚未。澜王府的人一直在那片密林搜寻,尚未有消息传回,卫大将军也着人去了。”福临公公心中惴惴,自昨日姜侧妃失踪后,皇帝一直郁郁,间隔几个时辰便会询问一次情况。
皇帝颔首,他又将笔放回笔架上,问道:“澜王如何了?”
“醒了。”
“醒了?他倒是醒了...”皇帝喃喃,他目光落在那黑色砚台上,面沉如水。
福临公公偷觑着皇帝的脸色,上前给皇帝重新奉了一杯茶。
皇帝问道:“你说,安喜会不会恨朕?”
福临公公手上的动作顿了顿,他垂首微微摇头。
皇帝瞥了眼他,冷笑了一声道:“呵,若朕是她,必然恨朕。”
“陛下...”福临公公欲言又止,似无从安慰起。过往种种,着实非陛下所为,又因他而起。只可怜了锦贵妃与安喜公主,一直漂泊在外,孤苦无依...
福临公公想到此处,不由的用袖子擦了擦眼睛。
皇帝的目光变得幽深寒冷,半晌后,突然啪地一声,重重的一掌拍打在桌案上,道:“叫卫横!”
“是。”福临公公躬身应声,而后便去唤卫横。
卫横入了御书房,行礼之后便禀复道:“启禀陛下,昨日之事臣已查出点眉目。行刺澜王者乃左金吾卫大将军马寄风。一行二十八人,无一人活口。马寄风及其党羽五人,毙命于澜王爷与姜侧妃之手;十九人死于与澜王府府兵交战中;余下三人,服毒自绝。”
“左金吾卫大将军?”皇帝眼眸中闪过一丝诧异之色。他倒是真没想到,左金吾卫大将军竟会刺杀澜王。
“是!臣在他尸身上搜到了这个。”卫横双手呈上一枚金饼子,上首刻着一朵五瓣梅花。
皇帝捏着金饼子,反复观瞧,眸中怒色渐甚。他将金饼子重重扔在桌案上,问道:“你如何得知,马寄风是死于澜王与姜侧妃之手?可有其他人?”
“禀陛下,从现场打斗的痕迹及血溅的痕迹来看,未发现有第三人的踪迹。马寄风及其他几人身上有针,那针比普通的针灸针略粗略长,所中部位皆是死穴。臣推测,这应当是出自姜侧妃之手。”
皇帝微微颔首,捋了捋美髯问道:“依你所见,姜侧妃可还活着?”
卫横心里一顿,他眸光微闪,垂首拱手道:“禀陛下,臣不知。”他吞了吞口水接着道:“臣询问了澜王殿下,他昏迷前姜侧妃尚在身侧,待他醒来,他已在王府。至于何人送他到的王府,他一概不知。”
皇帝眉心紧拧,他沉吟片刻后道:“依你所见,便是有第三人将澜王送回了府,又带走了易安?”
“是。微臣无能,未在树林里寻到那第三人的踪迹,陛下恕罪。”卫横单膝跪地,双手高举头顶拱手行礼。
皇帝扫了眼卫横未语,他的目光缓缓转到到那枚金饼子上,心中起伏不定。
梅花,又是与梅贵妃有关?那太子是否参与其中?
他正思索着,有小公公进来通传,陈御史求见。
皇帝摆了摆手,片刻后,小公公领着陈御史进了御书房。
陈御史双手递上一份折子,上首详细禀明了胡椒案、大理寺少卿受贿案及中间牵扯出来的一桩新的受贿案。
皇帝翻开折子,目光落在折子上,众人从他阴沉的脸色中能感知到他的愤怒。
一时间,御书房又陷入了静默中。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压抑感,仿佛连呼吸都变得沉重而缓慢。时间仿佛在这种氛围中停滞了,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而难以忍受。
陈御史与卫大将军双双跪地,目光都落在面前的玉石板上,连头都不敢抬。
片刻后,皇帝合上了折子,他揉捏了几下眉心,瞥了眼跪地的二人,对陈御史道:“该斩的斩,该放的放,按律例办。那王申...”
他顿了顿,手指在桌案上轻点着,目光中有些犹疑之色。
陈御史心中一凛,他挺直了脊背,禀道:“陛下~王申乃太仆寺卿,屠三以胡椒买卖县丞官爵一事便是出自他手,另有数人举证他私下贩卖军马,将大批健壮的军马贩卖获取钱额,再用银钱兑换胡椒存放在钱二郎的仓库中。那些被贩卖的军马,用普通未及标准的马取而代之,此事非同小可,臣望陛下严查。”
皇帝闻言,脸上的郁色更甚,堆积在心中的愤懑在此刻爆发,他重重拍了下桌案,怒吼道:“查!一桩桩、一件件,都给朕查清楚!”
他双手撑在桌案上,怒目圆睁的盯着陈御史,胸膛起伏不定。
一旁的福临公公与卫横都有些心惊胆战,谁都知道王申可是太子身边的红人...这陈御史要查的岂止是王申,是太子啊。
陈御史脸上未起波澜,他垂首恭敬的行礼应是,几息后,他又道:“陛下,微臣还有一事相求。”
皇帝咬了咬后槽牙,冷冷道:“说。”
“澜王被刺一案,微臣自荐参与其中。”
“哦~”皇帝诧异。
澜王突遭刺杀,朝堂之上,众臣多作壁上观,不乏暗中窃喜之辈,皆避之唯恐不及。陈御史性情孤高冷清,常独来独往,竟主动请缨。
难不成,他与澜王私下有交情?
皇帝狐疑道:“你这是为何?”
“禀陛下,微臣内子及其腹中双子,两次遇险均是姜侧妃所救。臣老母与内子听闻姜侧妃失踪,伤心不已,微臣亦寝食难安。微臣愿竭尽所能,辅佐卫大将军,尽快寻回姜侧妃。望陛下成全。”陈御史言罢,跪地磕了一个响头。
“好。朕准了!朕准尔等二人,便宜行事,尽快安全无虞带回姜易安。”皇帝的美髯微微颤抖,他双手紧攥着拳头,心中暗自祝祷:锦华,你若在天有灵,便保佑易安无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