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月明星稀,寥若晨星。
七月盛夏,夜色并未带来一丝凉意,热气依旧肆虐,仿佛被一只巨大的蒸笼笼罩,闷热无比,令人难以喘息。
在这上京城,酷暑虽烈,却难掩东西市的璀璨灯火,亥时已至,依旧是车马喧嚣,人声鼎沸,歌声如潮。而数十里外的城北偏僻后巷,则是另一番景象,多数人家已闩门闭户,静谧之中,唯有蛙鸣蝉唱相伴。
夜色朦胧,城北玉带巷傍水而建的一处小院,后角门被缓缓打开,随后探出一个脑袋来。
翠衣左右环顾一圈,月色皎皎,河面两旁垂柳依依,阒无一人。她将门开的更大些,蹑手蹑脚走到门前沿河的青石板路上,再次左右张望确认无人后,压着声音朝后道:“小~姐~没~人。”
姜易安身着一身夜行衣,环抱一个物件,从院里鬼鬼祟祟走了出来。她也压着声音催促翠衣道:“快走,别被三娘发现。”两人一前一后疾步往西而去。
西行三里,是一处浅滩。浅滩一侧是屋舍,另一侧是片荒地,有几棵笔挺的水杉树,勉强可唤作林子。
两人熟门熟路,踩着石头往林子那头走去。
三伏暑天,走这几步路,已是遍体生津。
翠衣抹了抹额间的汗说道:“小姐,这块石头好,平坦,我且在这里等你。”
“好。”姜易安停了脚步,将怀里的重物丢入河水中。“噗通”一声,重物落入水中,紧跟着又浮了上来,圆滚滚,面上一条深绿一条浅绿。
“翠衣,你可别睡着,看好这西瓜啊,否则咱俩都没得吃。”姜易安边吩咐翠衣,边往河水深处走去。
“小姐,你真要去凫水啊。”明知答案是肯定的,可翠衣还是要问一遍,她属实有些担忧。
“恩,看好西瓜。”姜易安嘱咐了一句,看也不看翠衣一眼就往深水处走。水过腰间,她伸开双臂,身子前倾,往前一跃,听到“噗通”一声,水面瞬间荡起浪花。
月色映照,河面波光粼粼,跃入水中的姜易安如鱼儿一般,自由自在地在这北城河里穿梭,河面浮现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舒服啊。”她喟叹着,双手拨去脸上的河水,抬头望向那一轮明月。
月如银盘,高悬夜空,洒下的银辉便也觉得清凉,她双手掬起一捧水,月影晃荡,满手月光。
“小姐,快些上来。”翠衣压着嗓子一声嚎,姜易安手一抖,水顿时便漏了出去,她蹙了蹙柳眉,低低嘟囔了一句:“这丫头不能要了,不能要了。”
“小姐,快些上来。”翠衣压着嗓子又一声嚎。
姜易安置若罔闻,来回又游了两趟,这才慢悠悠地从水中起来。
河岸上的翠衣,手里攥着帕子,双目紧紧盯着水中的那个浮浮沉沉的黑点。见她游的远了些,她便朝水中喊一嗓子,直至她家小姐从水里出来了才彻底放下心来。
她赶紧迎了上去,双手递上那块被揉搓出褶皱的巾帕,道:“小姐,赶紧擦擦。”
姜易安瞥了眼那块小的可怜的帕子,眉头一皱问道:“翠衣,你就不能带块大的帕子吗?这么小,我怎擦?”她捏起帕子一端,帕子顺势展开,堪堪遮住她的脸。
她白了一眼翠衣,胡乱擦了下脸庞,又扔回给她。
“婢子记住了,下回带块大的。”翠衣笑着收好帕子,转身去抱那西瓜,她将西瓜放到一块大石头上又惊呼道:“哎呀,小姐,我忘带刀了。”
“吃西瓜,用什么刀,看你小姐我的。”姜易安瞥了她一眼,眸中露出些许狡黠之色,就见她举起拳头“哐哐”两下,那西瓜瞬间就裂成几块,红色碎瓤伴着汁水流了一地。
翠衣一怔,而后眨巴眨巴眼睛,谄媚道:“哇,我家小姐最是英勇神武,如那武松打虎。”
姜易安:...
“少来,你才武松打虎!这哪是用来赞美女子的。喏,这是你的,这是我的,不许多吃。”姜易安将西瓜分成两堆,捡起一块,坐在石头上便啃了起来。
浸过凉水的西瓜,愈加清甜可口。红肉细腻顺滑,汁水充沛,每咬一口,那汁水便顺着指缝溜下来。她大口大口嚼完,把西瓜皮丢到石块上,双手投到河水里洗了洗,悠悠道:“翠衣,你可知你的名字如何而来?”
翠衣偷觑了她一眼,心里嘀咕道:不就是西瓜皮么,总问。她低头认真吃西瓜,未言。
“哈哈哈哈,你还不乐意,看你小姐我多聪明,总比你原来的二丫要好听罢。”姜易安找了块平坦的大石头,以大字型躺了上去。
“是,我家小姐最是聪明,最好看,这玉带巷,也就我家小姐敢出来凫水,隔壁摘星楼的依兰小姐连楼都不敢下 。”
“那当然,你小姐我...”姜易安一顿,忽然回味过来,这翠衣都敢揶揄她了!她坐起来,抓起西瓜皮就丢了过去,佯装生气,骂道:“好你个二丫,敢笑话你家小姐了。”
“哈哈哈哈~”翠衣一把接住西瓜皮,捂着肚子一直笑。
“还笑!”姜易安又丢了一块西瓜皮过去,这次正砸到她脑袋。
翠衣“哎呀”一声,略有些慌神。她疾步走到姜易安身边,挽住她的胳膊,悄悄往湖面探头:“小姐,小姐,那是什么?”
姜易安顺着她指的方向一瞥,黑乎乎的水面上,隐约可见有个黑点随着浪头沉沉浮浮。
她定定看了一会,属实看不清,便收回视线,不以为意道:“许是什么木头之类物件罢。”她从翠衣的手臂里挣脱开来,拧了拧湿漉漉的衣摆。
翠衣缩着脖子,还依旧定定望着那水面,似要把它看穿。
姜易安不再理她,专心拧着衣服上的水。
翠衣再次挽住她的胳膊怯声道:“不,不是吧,小姐,你再看看。”她这次挽的更紧了。
姜易安眯了眯眼,那“东西”顺着河流正往浅滩上来。
此时,月亮被薄云遮住了,没了月亮的照应,只觉得湖面上的东西都有些渗人。她挣脱开翠衣,索性就往水里走去,急的翠衣在后头边叫“小姐”边跺脚。
姜易安走的近了,这才看清,原来是个人,还是个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