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昭信王,是一个英武不凡、相貌堂堂,又雄姿勃发、文武兼备之人。
信王与正明皇帝俱为皇子时,信王无论是外貌还是才干都要稳压正明皇帝一头,先帝和太后对信王的宠爱一样超过了对正明皇帝的宠爱。正明皇帝心存嫉妒,但心底并没有多少对信王的记恨,他明白,自己的种种方面都比不上自己的弟弟,他有什么脸面怪罪信王更能得父皇、母后的喜爱?是他自己不争气罢了。
信王年轻时,常有过人之谈吐,在谈及对群虏的战事时,无不能分析得头头是道,能得先帝信服。且信王还有超凡之志向,曾立下过宏愿,他有朝一日必要提一支精兵,收复百余年来大昭丢失的土地,诸臣亦以为其壮志可嘉。
当南边的景虏北犯之际,信王便自请为元帅,统率三军南讨景虏。皇帝以信王为三军大元帅,并派南调林骁为北军统军将军,以周翼为南军统军将军,共同接受信王统领。信王常亲临前线、体恤士卒,其大军在蒙关抑制住了景军入侵之攻势,并逐步展开反击,将战线推进至并城一带,几乎就要彻底驱逐景虏,然就在此时,噩耗传来,皇帝驾崩,太子继位是为正明皇帝。
正明皇帝秘不发丧,以先帝名义诏南军停止进攻,并命信王回京。期间信王猜到父皇已死,尝试反制正明皇帝,但都以失败告终,回到京城并遭到皇帝控制,软禁于京城内。
正明皇帝继位后施行了种种不得人心的举措,大昭国势也进一步倾颓。不少臣僚便在私底下怀念起了信王,他们认为信王才是真正的英雄天子,信王天资聪颖又胸怀壮志,有他这样杰出的皇帝在,大昭才有重振雄风之可能。
但以上属于信王的辉煌与荣耀统统是过去时,现在的信王已经是个身体发福、年近四旬的中年人了。
信王回京后,正明皇帝为了给自己留足最后一丝体面,同时也为了弥补自己这个优秀的弟弟,他让弟弟在信王府中极尽荣华,只要从此不沾权力,正明皇帝乐意见这个弟弟就此安乐一生。
软禁之初,信王胸中的雄心壮志还能熊熊燃烧,这是自不待言的。可随着他在当下衣食无忧、纸醉金迷的日子中沉沦久了,他的宏图伟业被安乐给掏空,锐意进取被奢华所消磨,即便是英俊威风的相貌也在酒色摧残下难比当年。对拼搏的执着,也几乎都被对安逸的不舍所取代。
今日之信王,早已不比往日,成为了京城之中一介闲散之王爷,歌舞、音乐、美酒、美食、美人……贯穿了他如今生活的全部。他的一切都在消减,唯有年岁与脂肪正在与日俱增。
这一天,信王依旧在自家府上欣赏着歌舞,美人们身姿的扭摆,总是可以看得他津津有味。
他虽知道,蒋羽一直都在暗中策划政变,助自己有朝一日得以登上帝位。但此事归根结底是一件希望渺茫之事,且自己被软禁监视,一切谋划还得靠蒋羽他们执行。他最开始还抱有期待,可到了现在,他不至于彻底放弃在蒋羽帮助下登基的打算,可早已不抱什么期许,面前的欢歌妙舞才更能吸引他的注意。除非有什么消息传来,蒋羽他们的事情,几乎全部会被他抛诸脑后。
说来也滑稽,虽然蒋羽他们一行人尽心竭力地想要推信王为新君,可蒋羽等人与信王的喜忧似乎并不相通,蒋羽会对政变的一系列困境而苦恼万分,但信王不会,一点都不会,当前美满的日子已然令他无比满足,信王目前最大的苦恼其实是——他膝下无子。
没错,信王年近四旬,可由于某些难以言说的原因,他现在还没有个一儿半女。早年他尚能做到清心寡欲,独宠信王妃一人,信王妃生下过子女,但都早早夭折,信王妃身体也一直不好,信王就断了再让信王妃生育的念头。
到了他被软禁后他开始肆无忌惮,纳了不少妾室,日日洞房花烛,这些个妾室的肚子却仍然一点动静都没有。他就不免开始怀疑起了自己,是不是自己不行了?明明自己那么辛勤地耕耘,怎么就连个子女都弄不出来?肯定不是自己的原因,是那些个妾室太无能了,自己只是一直没能遇到心仪的女子,不然岂不是早就有子女诞下了?
观赏歌舞的信王这样想着,脸上一时笑,一时恼,像是夏日的天一般阴晴不定。至于自己能不能成功夺位,反倒不并不是他要考虑的事,在他的思维序列里甚至都排不上号。是啊!考虑那些东西干什么呢?虚无缥缈之物,哪有眼前的美酒美人有趣呢?
信王的脸上露出陶醉的神色。
一舞完毕,信王颇为高兴地朝其中一个舞女招了招手,让对方赶紧过来,那个舞女羞怯地走到信王身旁。信王伸出大手揽住对方的腰肢,要她坐在自己的腿上,舞女红着脸颊点了点头,倚靠着信王的肩膀坐了下去。
舞女羞赧地不敢注视信王,而信王则很是随意地轻抚着舞女的面颊,对对方说道:
“美人,今日可愿与孤在府中共度良宵?”
“妾…妾身何其之幸,能得大王宠幸。”
“好!好!”
信王含笑着点了点头,揽住对方腰肢的手一点点向对方最为柔软之处靠近,面颊也向对方的面颊贴去,马上就要碰到一起。至于那舞女欲拒还迎,看似羞怯,实则就等候着信王的宠幸。
“大王。”
一道平静而清晰的声音在信王耳畔响起,信王感到耳畔如同炸响了一声雷,他连忙将舞女推到一旁去,若无其事地面对来的那人。
那人看向信王,轻轻叹了一口气,此人即是信王的老师,也是信王府和蒋羽之间的主要联络人,陈种。陈种给了信王一个眼神,信王明白,每当有重要讯息需要和自己密商时,陈种才会摆出这样的眼神,于是信王清退一旁的舞女,让陈种向自己汇报。
陈种一开口,便以责备的语气向信王说道:
“大王!如今我等壮志未酬,而您又奈何耽于享乐?”
信王的眼睛左看右看,不知要往何处安放,低声向陈种解释道:
“非…非也!此孤自秽以欺世人之计也!绝…绝非真心耽于享乐,乃碍于形势,不得不为。”
陈种疑惑地看了信王一眼,但他并未就此话题继续追问下去,而是对信王悄声说道:
“蒋大人托在下禀告大王,蒋大人新近收罗了一名贤才,此人才思敏捷、有应变之能,或可为大王所用!”
“又添一人?能保不泄密乎?”
信王忐忑地看向陈种,陈种眉头皱起,焦急地对信王说道:
“哎呀!大王信不过谁,也不应该信不过蒋大人啊!蒋大人物色人才,必是慎之再慎方才做出决断,岂有马虎?大王多虑矣!大王,此人自踏北而来,受边将石建之推荐进入蒋府,又经蒋大人考验,方被蒋大人选中,多半可靠。且蒋大人还安排了此人与大王的见面,大王待会便能面见此人。”
“石建之?”
信王皱了皱眉头,陈种别的话信王都不怎么当回事,听完忘完,但石建之这个名字可是给他留了不少印象。他还清楚地记得,当初自己被召回京城,联络时任代理踏北总督的石建之,请求对方起兵支持自己,却遭到了对方的搪塞,使自己最终落入了被软禁的命运之中,这仇,他还记着呢!
“哼!”信王冷哼一声,“那个石建之,早先请求他起兵响应,他却无动于衷,合该今日落入此等命运。”
“大王!”
陈种的急切溢于言表,他继续向信王说道:
“如今已是何种境地?大王又何必再去纠结过往之不如意?能得人之助,便是万幸,大王万不可为嫌隙所扰,贻误大计。”
“知道了。”
信王随意地应了一句,看上去根本不曾将陈种的话放在心上。
陈种将舞女团屏退,准备安排那位蒋羽挑选的新人与信王见面。而具体该如何安排呢?他的方法名叫滥竽充数。
这一方法顾名思义,先安排一班竽手挨个单独进入信王的房间内向信王演奏,那名新人同时也藏在这些竽手之中,等轮到此人进入房间,便可以开始与信王的密谈,且不会招致外人怀疑,是在信王当前的处境下最为稳妥的一条方案。
信王回到自己的房间里,而陈种便开始安排竽手们和伪装成竽手的那名新人挨个进入信王房间内。
信王坐在自己的房间里,他清楚地知道此番吹竽表演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也干脆将就着心不在焉地听着,等待着那名即将与自己见面的新人。
信王真是感到奇了怪了,这名新人到底有什么了不得的本领,值得蒋大人亲自引荐,甚至还要通过如此繁琐的方式令之与自己见面?唉!乏味!乏味!有这闲工夫,他倒不如再让自己的歌舞班子给自己表演个几场。真是的,反正蒋羽他们也不知道猴年马月可以功成,自己到底有什么值得期待的呢?专注于当下的每一天日子,才是生命的真谛之所在。
信王自顾自地思索着,而在自己面前吹奏的竽手则换了一个又一个,他也全部不曾挂怀。再动听的竽声,连让他入耳都做不到,他就这么懒散地坐在椅子上,堆满肥肉的腿还在一个劲地抖着,心想着无聊的时刻到底何时可以结束。
没一会儿,又一个竽手进入自己的房间向自己问好,而信王机械般地回复了一声,命这名竽手可以开始演奏,自己则百无聊赖地等候着。
但这名竽手并未开始演奏,信王只听得一道清澈抓耳的男声传入自己的耳畔。
“在下安仕黎,受蒋公引荐,幸得拜见大王!”
蒋公引荐的人?信王终于从怠惰之中回过神来,将目光聚焦在来人的脸庞之上,当信王看清来人后,他不禁为之一振——来人是一个极富英锐蓬勃之气的年轻人,容颜俊朗,相貌堂堂,但最引得他注目的还是对方眉宇之间有一股昂扬于天地之间的英雄气概。看到这名年轻人,信王不由地就回忆起了自己当初的模样,那副英气凛凛的少年英雄模样,无限的心驰神往,连带着他萎靡久矣的精神面貌也得到了些许提振。
仅仅是一眼,信王就对眼前的年轻人有了不少好感,他微笑着朝这名年轻人点了点头,这名年轻人的名字叫什么来着?对!安仕黎。
“不愧是蒋公引荐之人,果然一副英锐之气!来来来,请坐!”
“谢大王!”
安仕黎在一旁的椅子上坐好。
在见到信王之前,安仕黎的心里满是对这名有着不少传奇事迹的亲王的期待,在竽手队伍里等待的时候中,他不免激动兴奋了好一阵。
亲眼见到信王后,安仕黎不得不承认,真人与他设想的存在不小的差距。眼前的信王非但不是他理想中的威仪雄主形象,反倒看起来颇似……一名油腻发福的中年大叔?安仕黎摇了摇头,不!自己怎么能以貌取人呢?安知信王这有些肿胀的身躯不是金玉其中?他应该认真对待才是。
他这次面见信王有两个原因,其一是他自己想要面见信王。自己如今也算正式踏上协助信王政变的舰船了,怎么可以连拥立对象信王本人的面都见不到一次?先在信王面前混个脸熟,等将来议定从龙之功时,他便有机会被拔擢得更高。
其二,则是蒋羽的请求。蒋羽对自己的壮志雄心十分欣赏,这是安仕黎所能明显察觉到的,在自己正式入伙蒋羽不久后,蒋羽向自己抒发哀叹,说信王因蹉跎岁月已久,锐意不再,希望自己能与信王见上一面,以自己身上蓬勃的进取之心、宏远之志,鼓舞愈发消沉的信王一番,这才最终促成了今日他与信王的会面。
安仕黎清楚,这次见面对自己可谓是意义重大,不在这里一次性获取到信王的好感,将来若到了新朝,自己又何以晋升?他不光是肩负蒋羽所赋予之使命而来,更是为自己关键无比之前途而来。他必须谨慎再三。
安仕黎向信王露出柔和一笑,并行信王行了一礼。信王笑了笑,说道:
“先生不必多礼!孤听闻阁下乃是蒋公新近收罗之人才,敢问先生何以为蒋公所用啊?”
安仕黎非常高兴,信王既然询问自己如何被蒋羽所用,这不正是向信王自我介绍的好机会?安仕黎轻轻一笑,从自己离开京城奔赴踏北说起,讲述了自己如何进入宣军大营哄骗住了许志威,并从宣军大营中全身而退。还讲述了自己坚守定平城、走险刺萧茂等一系列惊险刺激同时又极富传奇色彩的经历,如他所料,信王果然听得入迷无比。
当安仕黎讲述完自己讲述完自己在石建之引荐下奔赴京城投奔蒋羽的事迹后,信王尚且意犹未尽,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安仕黎已经把自己如何投奔蒋羽的前因后果大致说明完毕,并情不自禁地拍手称快。
“好!好!好好好!”
信王的眉头像是长了翅膀一般高高飞起,脸上流露出久违的豪迈之情。他含笑的眼睛带着欣赏,仔细打量了安仕黎好一阵,这才开口对安仕黎说道:
“孤陋矣!始知世上有大才如先生!先生周旋于宣虏之间,力保我大昭国土不陷,其心可嘉,其志可表!孤闻之,慨然而神往,心悦而振奋。壮哉!壮哉!”
安仕黎淡淡一笑。
“大王谬赞!安某非大才矣,但凭一颗扞卫社稷之心而支撑。此安某之志也!安某尝恨庸主之无能,慕大王之雄才,愿扶大王为新君图保社稷,故而投效蒋大人与大王之麾下,愿为匡扶社稷之伟业继之以死!”
“好!更好!有贤才如君者相助,匡扶大业,必指日可待!”
信王高兴地笑着。这一次他的的确确很是高兴,自己能得到如安仕黎这般胸怀壮志又才智过人的青年的投效与死力,岂不证明自己的魅力依旧非凡?那些说自己雄心不再、锐意已逝的人,哼!一定都是瞎了眼了。他的心中满是骄傲。
但安仕黎随即又向信王询问了一个问题。
“仕黎不才,敢问大王,他日若荣登大宝,将施何等作为于天下?”
安仕黎的这个问题问住了信王。如果安仕黎是在两年前,甚至是在五年、十年前询问自己这个问题,自己都可以信手拈来,轻而易举地给出一篇精彩的答案,唯独现在询问他这个问题,会将他给问在原地。
无他,他已经高度习惯身为王爷时的安逸日子,很久很久都没有考虑过如果自己有朝一日登上帝位该做什么这一问题,甚至于他现在连国际形势都不怎么关注,对国家现状也不甚了解,一时之间还真没办法给出安仕黎答案。
低头沉思的信王抬起头来看了一眼正一脸期待地注视自己的安仕黎,不知怎的,他竟然感受到了无比的心虚以及惭愧。
前一秒,他还在因为自己得到了这个不凡的年轻人的投效与倾慕而骄傲不已,现在,他却因自己一时半会无法回应年轻人的期望而羞惭万分。他不禁质问自己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呢?为什么明明应该是了然于胸、信手拈来的东西,他却无从下口?到底是什么改变了自己?羞愧几乎是在一瞬之间打碎了骄傲,占据了他的身躯。
“大王!”
安仕黎忧虑不已地前探身子,向信王关切地询问道:
“莫非大王是忘了为我大昭扫除群虏、中兴社稷的志向了吗?”
信王震惊不已地看向安仕黎,两只眼眸不住地抖着。当他看向安仕黎年轻的瞳孔里闪烁出疑惑、不解,他总感觉是什么东西在扎在自己的心。
对啊!自己怎么变得这么愚笨了?连年轻时常常挂在嘴边的壮志都忘记了?自己真的是……信王的眼角变得湿润,不再敢看向安仕黎。他的声音很低,像是蚊子一般,道:
“孤……一刻也不敢忘啊!”
安仕黎没能听清,他又先前探了探身子,几乎就要凑到信王脸上,一脸严肃地对信王说道:
“莫非大王是忘了为我大昭扫除群虏、中兴社稷的志向了吗?”
“孤一刻也不敢忘啊!”
信王抬起头来,布满血丝和泪水的眼睛注视着安仕黎的炯然的双眼,朝安仕黎喊道。
安仕黎笑了笑,重新返回自己的位子上坐定,认真地注视着信王说道:
“若是不曾忘却,为何迟迟不言呢?”
“孤……”
信王又一次羞惭到无言以对。以前他总是不愿意面对,甚至却不得不承认,无休无止的安逸放纵消磨且摧残了他的意志,不然自己何以在这等简单的问题上缄默难言?如果年轻时候的自己能够见到如今自己的这般模样,那时的自己到底会作何感想?羞愧!羞愧!还是羞愧!
看向攀上安仕黎眉头的失望,羞愧仿佛洪水一般吞噬了信王。到了这一刻,即便他还想自欺欺人、麻痹自己,也不得不向安仕黎承认道:
“孤……怠惰矣!”
信王低下了头。而这一切,既令安仕黎失望,也令安仕黎感到唏嘘。虽说蒋羽告诉过自己信王日渐怠惰,自己此行正是带着使信王振奋的任务而来,可看到信王雄心泯灭、沉湎淫逸的模样,他还是难以不为之而痛心,同时也更加意识到自己肩负使命之重要,他必须竭尽所能劝说信王振奋。
安仕黎满怀关切地向信王说道:
“大王!蒋公与我等,皆是因坚信大王为盖代雄主,辅佐大王登基必能实现我大昭之振兴,这才愿为扶立之业而肝脑涂地、死不旋踵,大王又奈何日渐消沉,雄心不复?”
“孤……”
“即便不思及我等臣僚,敢问大王今日之状,可对大王之年少意气否?世人皆知大王少年英雄、少有大志,少年之大王,见今日之大王,难道不会黯然而心伤乎?”
“孤……过矣!”
信王向安仕黎认了错,更是向年少的自己认了错。安仕黎说得对,年少的自己一定会对现在的自己而痛心疾首。
而在信王终于承认了自己的过错后,安仕黎走到了信王面前,并对信王说道:
“亡羊补牢,为时未晚,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大王若能及时悔过,夙夜思虑我大昭振兴之大业,自强不息,不复为酒色所迷惑,终不失为圣主明君,仕黎等辈依旧愿为大王效死!夫忧劳可以兴国,逸豫可以亡身,大王当谨记之,则雄心可追,雄才可复,我大昭社稷亦振兴有望。”
“孤明白!孤必谨记先生今日之言!”
信王一脸严肃地答复道,像是下定了某种重大的决心,同时还紧紧抓住了安仕黎的手,表达他对安仕黎的青睐与赏识。
信王从自己的椅子上站了起来,环顾四周一番,哀叹一声道:
“先生所说极是啊!孤自遭软禁以来,便沉湎酒色之中,无法自拔,雄心泯灭而不自知,有愧当年,有愧蒋公还有先生等人之期许,孤愧矣!孤从今往后,必严于律己,以待为社稷尽心竭力之日。”
“大王英明!仕黎佩服!见到大王得以重振精神,仕黎欣慰难已,望大王终能成为一代雄主,我等臣僚亦将为大王登基之业而殚精竭虑。时间不短了,仕黎当去,望大王多多保重!”
“好!仕黎,你快些离开吧!孤定不负诸君之期望。”
“善!”
该交代的也都交代完成,安仕黎便匆匆离去。他是带着满意和欢喜离去的,在他看来,他前来拜见信王的两大目的都已完成,其一是赢得信王赏识,这一点不需多说,以自己的本领,俘获信王之心不算难事。其二是促使信王振奋,从信王的表现上看,信王无疑是被自己的言辞打动,感受到了悔恨与过错,并当着他的面立下誓言要好好悔改。刚刚信王所展现的姿态,的确是要再拾雄心的姿态,安仕黎应该也不用再多担心些什么。
他就这么心满意足地离去了,他相信,事情正在朝他期许的方向前进着,自己投入蒋羽麾下以来的第一项使命完成得很是出色。但是……真的如此吗?一切都真的可以如预想般前行吗?
不论什么事情,起头很容易,在激情的使然下谁都可以做到,难的是坚持啊!就如当前的信王一般。
他是后悔了、惭愧了、向安仕黎认错并承诺悔改了,但这些全部是在他的激动下做的决定,安仕黎是可以凭借巧妙的言辞唤醒信王胸中的激情一时,但他可以维持这份激情一世吗?依然是骄奢淫逸与无所事事,串连起了信王的一天又一天,这份激情便如同大海的浪潮一般,来得快也来得猛,但退得也急。
当信王送别安仕黎之后,他胸中澎湃的浪潮还在翻涌个不停,他已经下定了决心,等自己把这一班竽手全部都应付完,自己立马就向下人们吩咐,自己从今往后要坚决地戒酒、戒色,然后日日读书、练武,自强不息。
安仕黎刚离开时,信王的决心是:每天都滴酒不沾,一旬最多与妃子寻欢三次,公鸡打鸣便起床练剑,然后读书、治学,一直到黄昏时分自己才能休息。那些歌舞班、乐曲班也都要统统遣散,一个也都不能留,绝不能打扰到自己潜心用功。
安仕黎离开了好一阵,信王思索再三,于是他的决心就变成了:每天滴酒不沾还是太苛刻了,应该改成三天一饮是最好的,一旬最多与妃子寻欢三次也太严格了,自己还没有子嗣,戒色方面的要求必须暂停执行,直到有了子嗣才能正式开始。闻鸡起舞这条也未免强人所难,他还得适宜适宜,才能将昼夜颠倒的作息也调整过来,所以这一条就暂缓执行。还有遣散歌舞班、乐曲班,他想了想,这些个歌舞班、乐曲班都是自己优中选优、费了好大力气才攒出来,一下子都遣散了不就太可惜了吗?不行,不能全部裁了,还需要保留一部分。
当安仕黎走了许久,给自己演奏的竽手们也基本都快演奏完成,信王又想通了什么,他的决心也就再一次随之而改变:他想明白了,自己沉迷享乐,怎么能是自己的过错呢?这是为了迷惑正明皇帝的眼线才不得不为啊!如果自己突然就变得振奋起来,将原先的享乐统统抛开,怎么可能不会遭受皇帝的猜忌?自己危险了,自己的拥护者也更加为难了,所以自己非但不能将骄奢淫逸给改换,还要一直维持下去,只有才能迷惑皇帝,使他们对自己放松警惕,为自己的拥护者们创造机会。
那他在安仕黎面前承诺的悔改与自省该怎么办呢?对了!放在心里就好了,只要他将改悔的愿望与雄心壮志全部都藏在怀里,不就万事大吉了吗?自己虽看上去还是一副沉湎安乐的模样,实际上自己却将雄心藏在心里,这难道不是两全其美吗?哈哈哈哈!自己可真是聪明啊!无非是行为上不能施行罢了,但只要坚守本心,不就什么事都没有?没错,没错,就是这样,只要自己心里还有念头,那自己,就还是原来的那个少年英雄,永远都是。
信王沉醉不已,并为自己的英明而洋洋得意。
最后的竽手演奏完毕,陈种怀揣着激动地走进了信王的房间里。
当安仕黎劝说信王,信王认识到自己的过错并决心悔过时,陈种就在门外守候着,但他听到信王的反省后,他的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他是亲眼看着当初那个英明神武的信王是如何在酒色摧残下消沉沦落的,原本的假戏,如今都成了真作。陈种痛心不已,并将情况告知给蒋羽,这才有了安仕黎前来劝说信王一事。
陈种走进屋子内,先向信王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礼,并对信王说道:
“大王终能自省并改悔,陈种甚慰!大王及时改正行径,终不失为明主,此社稷之幸,列祖列宗之幸!”
“是…是啊!”
信王有些心虚地应道。
他虽然都已经想明白了,当他还是不方便将他的想法都告诉陈种,他并不指望自己的这位顽固老师可以理解自己的深谋远虑。为了让自己这位老师欢心,且安仕黎留在自己胸口的激动尚且存在些涟漪,信王便一脸庄重地对陈种说道:
“先生放心!孤知错矣!孤定能自省悔过,重拾雄心壮志,不负先生之期望,不负先祖之期望。”
“好!好!好!”
尽管没有听到信王关于改悔的任何具体措施,陈种还是兴奋不已地点了点头。他对信王的悔过没有一丝怀疑,没有谁比他更了解信王当初是何等雄烈。他相信,信王一定可以重回正轨,成为一名真正杰出的君王。
同时,信王也相信自己可以成为一名真正杰出的君王。他管自己行为叫什么?没错,酒肉穿肠过,壮志心头握。只要自己想,自己就还是当年的英雄。
陈种感慨不已地向信王告退,心里满是光明的展望。而信王则再也忍受不住——之前那个美艳的舞女,他颇为喜爱,甚至还动了念头要召对方侍寝。现在可算是有空了,他一刻都不想再多等下去,催促下人赶忙带那个舞女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