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乡的天闷热不已,仿佛处在一场春雨的前夕,一切燥热都堆积在了一处,就等着雨水的滋润与冲刷。但在这场春雨尚且在云层中酝酿之际,渺渺人间,少不得一股子闷躁。
刘员外慵懒地躺在靠椅上,轻轻摇着扇子,脸上不住露出喜悦之色。
昨天他到庙里占了一记求姻缘的挂,挂上显示春雨将落而未落,人间闷热难耐之际,会有一桩姻缘降临。而今天的天气与卦象上显示的可谓一模一样,这就让刘员外对这桩姻缘有了极大期待。
其实,求姻缘的对象,刘员外早已选定好了,白家的大女儿,今年刚满十五岁,正是妙龄,而她的长相更是倾国倾城,美若天仙,光是想想便叫刘员外垂涎三尺。他今年也快五十了,如果还能将这一漂亮的女子纳入府中,那他虽死无恨矣!
现在又有了这一道卦象在,刘员外相信这桩姻缘一定是上天为自己准备好的,嘿嘿嘿,自己待会去提亲,一定可以抱得美人归的。当然,无论有没有这道卦象,刘员外都会满怀信心。
白家的大女儿容貌绝伦,可白家家里连个顶梁柱都没有,母亲早逝,而父亲白深常年在外跑商,很久都不曾归家,家里只剩一个老管家看管。这等情况下,这样美艳的女儿于白家而言,岂不是相当于一块金砖被一个小儿抱在怀里并在大路上行走?总是会被人抢的!那还不如让他来抢,他好歹也是贾乡周围数一数二的地主,娶个商人的女儿当作妾,顺带还能给他们这落魄得不像样子的白家提供些庇护,哼!他们要是识相,只怕高兴都来不及,赶紧把这桩婚事同意了便是。
想到自己能和那美丽的小娘子共处同一张床榻……刘员外嘴巴都快笑歪了,事不宜迟,现在就赶紧带上人去白家提亲吧!
这时,出门在外的白慕浅绝不会想到一场危机正在朝她的头上靠近着。
家里的柴火快烧完了,白慕浅特意出了这趟门,从林子拾捡些柴火回来。她将拾到的柴火被在背上,脚步轻快地往家里赶去,途中她遇到了一条河流,这是流经她家乡的一条河流,听说这条河流还会向南一直流到京城,她的爹爹目前就在那个地方。
白慕浅呆呆地望着着条河流,情不自禁地就驻留在了原地,随后她将柴火放在一旁,在河边坐了下来。
她低头注视着奔流不息的流水,也打量着水面上倒映出的自己。小的时候,白慕浅常听周围人说她们姐妹随她的妈妈,都是美人胚子,长大后,倒也不出所料,她的确有着足以引以为傲的姿容。
见过她和她母亲的人都说,她和她母亲像极了,但白慕浅听了后总是感到无比疑惑,她此刻既在水面上观察着自己,也在回忆着她母亲的面貌,并将两者做着对比。
像吗?单从五官上而言,确实与她记忆中的母亲的模样颇为类似,但也仅此而已,她从自己身上感受到的气质与从回忆里母亲身上感受的气质是截然相反的。
在她印象里,母亲是个温和到没脾气的人,从不与人争执,对父亲更是百依百顺,无论父亲做出怎样冒险的决定,母亲都会默默支持并承受到底,自己再有任何想法甚至不满,她照样将之牢牢锁进肚子,偏偏父亲又事务繁忙,不能将多的心思放在母亲身上,也没有体察到母亲的艰辛。正因如此,她的母亲在生下妹妹后不久便因积劳成疾与心力憔悴下撒手人寰,永远地离开了她和妹妹。
白慕浅很爱她的母亲,但她并不爱这样的母亲,也绝不向往这样的母亲。
在她眼里,她的母亲和她的父亲都有不容忽视的过失。先是她的母亲,支持父亲归支持父亲,可因此而近乎残忍地压抑、虐待自己,便真的可以称之为正确吗?这真的对得起同样身为一个人的自己吗?白慕浅绝不欣赏这一点,她所向往的,应该是较为平等的双方关系,双方的付出应该在大体上取一个平衡值,但这也不意味着她就不能无私付出、默默忍受,而是说她所付出的,应该在其它领域得到弥补。
再是她的父亲,她也知道父亲是为了家庭、为了让她们过上幸福日子才会在外打拼多年,白慕浅不但可以理解,甚至还能表示尊重,但她做不到原谅。
她的父亲无论有多么正当、多么合理的理由,她们一家都是她父亲所做选择的直接受害人,是父亲长久的背井离乡让她们的母亲撒手人寰,是父亲多年的远离使得她们姐妹过着孤苦伶仃的日子,有时还会遭到周围人的欺压。这是白慕浅怎么也难以原谅的,他的父亲也许会有成功的那一天,但她们这从艰难中走来的十五年人生,又该拿什么弥补?
白慕浅看着清澈的河流,脑子也同样是清晰的。她想明白了,她的母亲不是她向往的妻子,她的父亲也绝非她向往的丈夫。
白慕浅知道她的母亲是因为爱才和父亲在一起,而在她的眼里,爱并非一件可靠的东西,仅仅是靠爱维系的关系一样是脆弱的。很简单的道理,因爱而得到的,一样也会因爱的失去而失去。身为一个女子,怎么能将一切都寄托于对方身上的爱?不!大错特错!对自己不负责到了极点。
一个女子,应该永远清楚自己想要什么,永远知晓自己在做什么,在一段关系中更应如此,否则自己就将成为爱情的俘虏、成为婚姻的奴仆,连自我都丢失掉,具有的一切都要依靠来自对方名为爱的施舍。这实际上便是由独立转变为了附庸。
她眼里真正牢靠的关系是以利益交换为纽带,对方从自己身上得到自己想要的,自己也从对方身上得到自己想要的,唯有如此,关系才能长久运行,一旦存在一方不能提供给另一方想要的,这段关系就难以往良性上发展,她的母亲便是血的教训。
当然了,以上都是基于白慕清还很冷静时候的想法,谁在未曾入局前还没唱过几句高调?等到真的入局了,说过的和所做的就未必可以统一了。须知爱这种东西就像酒一样,谁喝都要醉了,一旦醉了,十有八九就顾不上其它而完全为当下的悸动所支配,做出再打曾经的自己脸的事情,倒也没什么好意外的。这样的规律适用于绝大多数人。
而她心目的夫君又是如何?嗯……要是能玉树临风、英俊潇洒那自然再好不过,但真正的重点是能给与她想要的,可是,她最想要的是什么呢?
白慕浅坐在河边思索了很久,想出了答案。对了!安稳!能让她们一家过得安安稳稳、平平安安,才是她此刻最想要的。至于需要多么强大、多么伟岸之类,对现在的她而言倒并非必须。当然了,她现在虽然也达到了婚配的年龄,但她还是想再观察观察,跟着感觉走,如果可以碰到一个能引起自己心灵的悸动同时又满足自己需求的,那自然是最好的。绝对也不止白慕浅一个人这样想。
但……属于自己的那份缘分何时可以来到?
还是别多想了!时候也不早了,她也该拾起柴火早些离去便是,至于缘分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也强求不来,光是想七想八又能作甚?唉!走了走了!
白慕浅正要起身,不料脚下的泥土突然一松,连带她整个人也向湍急的水流中滑落而去。
白慕浅彻底失去平衡,眼见着自己离河水越来越近,吓得她慌忙惊叫出声。
“啊!”
她本已闭上双眼,迎接即将被冰冷河水吞噬的命运,就在这时,一只有力的手抓住了她的手臂,将她拉了上来。
所幸逃过了一劫,白慕浅还在惊愕未定着。她怀着感激转头望去,却见到了一张令她终生不忘的面庞——那是一位剑眉星目、相貌堂堂的英俊青年,当她注视着这张不凡的面庞,连带着她的心也似乎被什么东西触碰到了似的。
她就这么愣愣地注视了对方好一阵。
对方被白慕浅注视得有些不好意思,尤其还是像白慕浅这样美丽的女子。他不禁偏过头去,尴尬地对白慕浅说道:
“姑…姑娘,何故一直盯着在下看?莫非是在下身上有何不妥?”
“啊?”
白慕浅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收回目光,开始慌乱地东张西望起来。她连忙用笑容掩饰自己的尴尬,但到真的开了口,她倒也直言不讳地对对方说道:
“公子相貌堂堂,赏心悦目,小女不禁多留意了几眼。”
白慕浅的心里窃喜着,对方听到自己这样夸赞他,一定会很高兴然后多留意自己几下吧?她立马从刚才的尴尬之中释怀了。
但对方却更为尴尬了,这回变成他愣了愣,用笑容掩饰自己的尴尬。
“这…这……呃……姑娘也挺令人赏心悦目的。”
哇!他夸我了!那他是不是也对我有好感呢?白慕浅的心儿砰砰直跳。那那那,下一步该做什么?对了!是介绍,然后问这位公子的姓名。
白慕浅激动地说道:
“小女白慕浅,敢问公子尊姓大名?”
“哎?”
对方又是一愣,乡下女子果然不一般啊!这可真是够大大方方的,弄得他都有些不知所措,他尽可能淡定地回答道:
“在下安仕黎。”
没错,这位便是安仕黎。他们一行在山寨上又休息一夜后,次日一早就和杨焱云道了别,他和卫广、香兰继续踏上前往京城的旅程,今天正好途径贾乡,又在此处遇到了险些落水的白慕浅。
这时,牵着马的卫广和香兰也都走了过来。白慕浅一并注意到了两人,猜到这两人正是面前公子的随从,对安仕黎的印象又有所提升。安仕黎本人便气质非凡,身后跟着一个护卫、一个丫鬟,这不一看就是哪个出来游历的大族公子吗?
但白慕浅一刻也不曾产生过自惭形秽的想法,她心里一直想的都是,只要看中了,就不能轻易放过。
于是白慕浅询问道:
“公子您这是要去哪啊?”
“在下此行是欲往京城探亲,正好途径此处。本欲在此取水,没想到正好遇见了姑娘。姑娘如无恙,在下便先行一步了。”
“等等!”
“嗯?”
听到安仕黎要走,白慕浅脱口而出,让他先不要走,但当她话一出口,她一时又想不到该用什么理由。她的余光注意到了一旁的柴火,一下子就有了主意,于是她尽可能显现出痛苦的模样,皱着眉头对安仕黎说道:
“那…那个,公子,刚刚小女似乎扭到脚里,但小女家里人还等着小女将这捆柴火带回家,能不能请公子您帮帮忙?我…我们一家一定会盛情款待公子的!”
“啊?好…好的。”
安仕黎没有想那么多,既然这位姑娘扭伤了脚,自己帮她这个忙倒也不是不可,而一旁的卫广一眼就看出了端倪。嘿嘿,小安先生还真是招人稀罕。
于是安仕黎便背起柴火,然后让卫广去扶白慕浅,这一下令白慕浅大失所望,她本还期待着能是安仕黎扶着自己一路把自己扶到家里去,结果却是卫广,可偏偏她又不方便再开口。还是卫广最有眼力劲,从安仕黎手里接过柴火,并让安仕黎去扶白慕浅,白慕浅差点乐得叫出声来。
一路上,安仕黎扶着白慕浅往她的家里去,而卫广与香兰则牵着马儿跟在后头。
这时,香兰也从白慕浅身上察觉出异样,她低声对卫广说道:
“卫大哥,那白姑娘是不是对公子……”
“没错,爱情的酸臭味,瞎子都能看出来,除了老安本人。”
“那…那……”香兰似乎变得有些急切,又询问卫广道:
“可公子不是已经婚配了吗?”
“对,所以那个姑娘十有八九没戏唱的。”
“那……”香兰望着白慕浅的背影一时有些出神,那个女子真是她见过最为漂亮的女子了,自己站在她身旁仿佛绿叶之于鲜花。她由刚刚的急切变为了惋惜,“这样啊……那个姑娘会不会很伤心呢?”
卫广不禁笑了笑。
“小姑娘习惯习惯就好了,趁早习惯,趁早接受,以后就不会有落差了。”
“呃……”
香兰看着一脸风轻云淡甚至还带着些许戏弄在脸上的卫广,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一行人很快就到了白慕浅的家。
白家的老管家因为白慕浅许久没有回来有着着急,准备亲自出门去找白慕浅,看到她终于回来,老管家悬着的心也终于放下。同时他也注意到了安仕黎一行,目光中升起一丝警惕,而白慕浅连忙向老管家解释道:
“老叔,我这次出门险些落水,不慎扭伤了脚,多亏这位公子的搭救与相送,可否让他们暂且留下,款待他们一行一番?”
老管家注视白慕浅的眼神有一丝疑惑,奇了怪了,以前也没见大小姐说起话这么温文尔雅呀?但听了白慕浅的描述,又看安仕黎带着护卫和丫鬟,似乎是游历在外的世族公子,不款待一番倒也过不去。
于是老管家向安仕黎一行比了一个请的手势,并让卫广将马牵到畜棚里看养。他们先在屋子里坐一会儿,老管家马上就把茶水端上来。
白慕浅领着安仕黎一行进屋,这时,她的妹妹白慕清也跑了过来,并注意到了安仕黎,她看了一眼安仕黎,虽然觉得这个大哥哥长得非常英俊,但还是出于畏生,她连忙跑到姐姐身旁,询问来的是什么人。
白慕浅告诉妹妹,来的人是客人,他们帮了自己不小的忙,带他们进来是为了招待他们一番,报答他们的恩情。同时她还嘱咐妹妹不要怕生,来的人不是坏人。
听了姐姐的话,白慕清就向安仕黎问了声好,很高兴地说道:
“谢谢你帮了我姐姐,以前来我们家的男子都是被我姐姐打了后来……”
白慕浅连忙捂住妹妹的嘴,朝安仕黎笑了笑。
“公子不要听她乱说,我妹妹还小,还请见谅。”
安仕黎本来也没听清白慕清说什么什么,见白慕浅怎么大反应,也只得笑着点头道:
“好的,童言无忌,安某自然不会理会。”
小白慕清一脸不解地注视着姐姐。白慕浅则满脸写着无语她本来还想让妹妹留在客厅的,但为了防止妹妹一不小心又把自己的“黑历史”说出来,她决定还是把妹妹送回房间里为好。
她拉着妹妹的手把她往房间里带,看了看妹妹脸上无辜的小表情,白慕浅只能无奈地对妹妹叮嘱道:
“妹妹乖!你先在房间里待会儿,姐姐我有大事要办。”
“什么大事呀?”
妹妹眨巴着大眼睛询问道。
而白慕浅一时半会也不会解释,便先对妹妹说道:
“反正就是很重要的事,哎呀,你一会儿就知道了。”
对,大事,当然是大事,事关她的终身大事。白慕浅又笑脸盈盈地回到了安仕黎的身旁,安仕黎打量了这房屋一会儿,对白慕浅说道:
“姑娘,你父母现在都不在家吗?”
回忆起往事,白慕浅有些感慨地解释道:
“我爹爹长年在外经商,他说他要去外地打拼,总有一天会让我们家享尽荣华富贵,便很久都没有回家,我和妹妹还有娘就都等着哪一天他能功成回家,只是一直都没有等到这一天,娘还没能见到爹爹回来,就因病去世了。现在爹爹还在外地,之前他还来信说他在京城的生意有了起色,用不了多久就能接我们过去,也不知道这一次他能不能兑现诺言,还是说以前那样失信……不过没关系,反正我们也都习惯了,日子虽然没有多富足,但也还算知足。”
说完这些,白慕浅露出了笑容,只不过她的笑容虽很明媚,却依旧遮蔽不了其中的些许暗沉。
而安仕黎听完这些话,像是受到了极大的震动,愕然在了原地一动不动,连眼睛都没有再眨一下。
白慕浅父亲的剧情,安仕黎听起来怎么就这么熟悉?同样是为了出人头地,同样是背井离乡,同样是告别妻儿……这番话怕不是冲自己来的吧?安仕黎感觉自己的心好像是在滴血,他需要好好缓一缓。
他和白慕浅父亲的经历何其之相似?但他诚挚地祈愿自己不会和白慕浅的父亲面临同样的遭遇,要是安仕黎也如白慕浅父亲这般,功名未就而斯人已逝……安仕黎脸色苍白,完全不敢多想分毫。不可能的,怎么可能呢?这样的事情一定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要是有哪个作者能写出这样的晦气剧情,那他应该被挂在绞刑架上。
这时,安仕黎看向白慕浅的眼神多了份怜悯,说道:
“那你们也实在够辛苦的,不如……”
安仕黎的话才说了一半,白慕浅已然在脑子里浮想联翩起来,不如什么?不如由他来保护自己?天呐,这进展也太迅速了吧?眼下也顾不上那么多了,她激动万分地注视安仕黎,期待对方接下来的话。
“不如在下到京城后,尝试与姑娘的父亲联系一番,让他尽可能回来照顾照顾姑娘一家?”
好吧!果然没有那么顺利,事实上,要是真这么迅速,她反而才会怀疑对方是不是对自己别有所图。
安仕黎这样的回答虽未贴合自己的心愿,倒也颇让自己暖心,她摇了摇头,笑着对安仕黎说道:
“不劳公子了!爹爹事务繁忙,小女不希望他为家中琐事所扰。”
“姑娘真是懂事。”
安仕黎微笑着说道,他沉思片刻,随即又想到了献上一句祝福,道:
“姑娘你放心吧!你爹爹很快就能出人头地,然后回到你的身边的。”
安仕黎没有想到白慕浅听完并没有露出多么欣慰的表情,反而还变得有些凝重。白慕浅笑了笑,笑容里像是夹杂了些苦涩,她说道:
“其实呀,我也不期望他能出人头地,让我们一家享到荣华富贵,我的愿望,就是一家人平平稳稳地过日子,那就是最好不过了。如果爹爹没有为了追求那些事情而远行,而是一直留在家里,也许娘就不会离开吧……”
白慕浅的话,句句如同一把刀子扎在安仕黎的心窝上,他仰着头,竭力控制住情绪,免得一不小心泪水就夺眶而出了。
白慕浅有着这样的想法啊……那自己的妻子也是这样想的吗?自己所谓的让妻子过上幸福日子,到底是真心为了妻子可以幸福,还是说是为自己背井离乡、谋求富贵甚至还因此背弃许恒的种种行为蒙上一层最好的装饰?安仕黎汗毛倒竖,一时间不敢再多想。甚至是白慕浅那天真的目光,都让他感到惭愧难当。
一切……都是掩饰?都是借口?都是为“利欲熏心”四个字最完美的开脱?他口口声声说了都是为的妻子,可结果自己所作所为最对不起的就是自己妻子,不是吗?
安仕黎被巨大的不安笼罩着。就在他惶惶难安之际,门外的动静吸引了他的注意,也吸引了白慕浅、卫广等人的注意。
安仕黎疑惑地看向门口道:
“门外似乎有什么人在争吵?”
白慕浅顿时来了不好的预感,她对安仕黎一行说道:
“可能有什么人来访吧!公子先坐,我先出去解决,一会儿就回来,您不用担心。”
白慕浅便急匆匆出了门,安仕黎明显能察觉到异样,如果仅仅是拜访,至于像现在这般在门外大吵大闹吗?他决定亲自到门口去看看,结果果然如他所料。
门外的来者显然不是拜访那么简单,为首的是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人,身后还跟着一帮像是说媒结亲的队伍。
先是老管家在和那个中年人周旋着。
“刘员外,娶亲这种大事,怎可无父母之命?您未免也太守礼法!我家老爷现在出门未归,结亲之事,必须要有他的同意。”
刘员外对老管家的言辞不屑一顾,显得神气不已,眉毛都仿佛要翘到天上去一般。他说道:
“那白深多久没有回来了?怕是死在哪个山沟里也无人会知晓。我姓刘的别的没有,田产什么的可是多的是,你们家小姐嫁到我们家,还能亏了你们不成?也不看看你们白家都破落成什么样子了,趁早结好我们刘家,你们白家还算有个依靠,要是敢得罪我们刘家,哼哼!我看你们也就别在贾乡待了,你们家的小姐,我看还是青楼最适合她。别不识抬举,快让你们家小姐出来。”
这时,白慕浅怒气冲冲地走了上去,刘员外看到白慕浅终于出来了,盯着她的美丽的姿容一直看,连一下都挪不开了,口水也快掉到了地上。
肥头大耳的刘员外笑嘻嘻地说道:
“白小姐终于来了。”
白慕浅一走上来,便是指着刘员外鼻子开骂。
“去你娘的!姓刘的!你还不赶紧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一个耳朵大,一个耳朵小——猪狗养的!还想打老娘的注意?呸!老娘就是吊死在树上,也绝不嫁你这三伏天卖不掉的肉!别来我们家添晦气了,老娘告诉你,现在,立马,给老娘牛屎虫搬家——滚蛋!”
刘员外被白慕浅劈头盖脸地骂的脸色都绿了,这小姑娘长这么漂亮,这么骂起人比自己的老婆骂的都难听?好在他今天早就做了两手准备,难道她不答应,就不用跟自己过门吗?哼哼!真是太天真了。
刘员外向自己带来的随从们招呼道:
“哼!既然白小姐不同意,那就休怪我们用强了!快!把白小姐带回府去!”
刘员外一声令下,几个人高马大的大汉就朝白慕浅走来。见对方要用强,白慕浅脸色苍白地连连后退,一个不慎倒在了地上,老管家试图阻拦,却被对方一把推倒到了一边。
刘员外的手下即将抓住白慕浅前,安仕黎拔出宝剑,挡在了白慕浅的身前,锋利无比的剑锋逼得那几个大汉不得不退后。
“尔等意欲何为?!”安仕黎手执宝剑、巍然站立,朝刘员外一行大吼道:“尔等强抢民女,莫非是目无王法?再敢上前,安某的宝剑绝不留情!”
白慕浅倒在地上,呆呆地注视着安仕黎宛如高山般的后背。她所有的思绪都在一瞬之间被定格住,包括思考的齿轮也都停止了转动,唯有最为诚实、最为真挚、最为热烈的心跳之声,回荡于她当前的全世界,就仿佛奏响了一首没有歌词的歌曲,所有的旋律,都是源自心灵的旋律。
如果说先前的悸动还只是少女处于花繁正茂的年纪意外被拨动心弦的冲动,那么这时,她心口的堤坝便被完全冲溃,爱意的洪流从其中滔滔不绝地汹涌而出,席卷了她的全身,支配了她的一切。她眼中的全部就是安仕黎此刻的背影,她全部的眼中也只剩安仕黎此刻的背影。
安仕黎独自一人便威慑得刘员外的打手不敢再前进,卫广也拔出刀站到了他的身旁,而香兰则来到白慕浅的身边扶起了白慕浅。
突然的变数令刘员外难以置信,这是从哪冒出来的人胆敢坏了他的好事?他气急败坏不已,可看着安仕黎与卫广的架势,这两个人似乎也不是好惹的,刘员外一时间不敢轻举妄动,生怕招惹了什么不该招惹的人,便赔着笑脸道:
“失礼失礼!下人无状,多有得罪。敢问公子您是从何而来啊?和这位白小姐又是何关系?”
安仕黎眼神锐利地看向刘员外,冷冷说道:
“无需尔等多心!尔等只需知道,尔等今日若敢强抢民女,便来试我剑之利!”
安仕黎气魄惊人,令刘员外等人忌惮无比,强抢看来是不行了,但刘员外眼下还有一招。他命人拿来一张条子,朝安仕黎等人扬了扬。
“看到这张欠条没有?这是你们白家上我们刘家打的欠条!你们白家总共欠了我们刘家十五两银子,如果你们现在能把这十五两银子偿清,我现在就走,偿清不了,哼!那就让白家的小姐跟我走!这笔账我也就一笔勾销。怎么?敢对质吗?大不了就跟我上县衙!”
欠条的出现打了安仕黎一个措手不及,他本想向白家人询问真假,却见老管家扑通一下跪倒在了刘员外身前,边向刘员外叩头边痛哭流涕道:
“员外啊!求求您放过我家小姐吧!这十五两银子是老朽为了维持生计借的,您对老朽怎样都行,求求您放过我家小姐吧!”
“哼!”刘员外狠狠地瞪了老管家一眼,“你这一身老骨头值多少钱?滚开!我只要白小姐,不然我们就县衙里见。”
“等等!”
安仕黎看向刘员外,从怀中摸出了十五两银子,这都是他之前在山寨里找寻到。他拿出十五两银子后,便递给了刘员外,道:
“十五两银子在这儿!你们没有别的事,就快滚吧!”
刘员外看着轻松掏出十五两银子的安仕黎,眼睛都瞪直了。这人,身旁又是护卫又是丫鬟,十五两的银子说拿就能拿,该不会是哪个世家的子弟吧?难道白家这回有靠山了?真是晦气,早不来,晚不来的,自己这次怕是踢到铁板了。
唉!他在心里叹息一声,什么姻缘挂,都是扯淡。他让下人拿了安仕黎的银子后,向安仕黎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礼道:
“好!在下没有其它事了,对公子多有得罪了。我们走!”
刘员外连忙让自己人回去,同时也在内心祈祷这小子可别真是世家大族的子弟然后来找自己的麻烦,自己可得罪不起啊!刘员外等人风风光光地赶过来,结果最后就这么急匆匆离开了。
“老朽谢公子大恩!”
老管家向安仕黎感激涕零地重重叩了一下头,安仕黎赶忙将老人家扶起。
“老伯请起!在下实在见不得小人猖狂,这才出手相助,不必多礼!”
安仕黎勉强安抚住老管家,白慕浅也走到自己身旁,含情脉脉地注视着自己。看得出来,她很想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向安仕黎行了一个并不很标准的礼,同时说道:
“多谢公子!若无公子,小女今日只怕就只有以死护清白。”
“不必不必!举手之劳,举手之劳!”
安仕黎又笑了笑。
而老管家又对安仕黎说道:
“公子快请进屋吧!老朽这就上茶招待几位贵客。”
“这……好吧!”
安仕黎一行又回到了屋子里坐下。这时,白慕清从房间里走了出来,询问姐姐刚刚外面发生什么了,白慕浅微笑地安慰了妹妹,告诉她没有发生什么,让她不要多心。
当这一次,安仕黎在屋子里坐着时,明显感受到气氛似乎显得有些微妙,之前还挺落落大方的白慕浅怎么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怎么突然这么忸怩了?
他不知道,白慕浅的心恨不得从胸腔中蹦出来,然后跳到安仕黎的手中。回想起安仕黎搭救自己的画面,白慕浅真希望现在便以身相许,但她又担心自己现在急急忙忙说这样的话,会让安仕黎觉得自己是为了报恩而不是真心倾慕,从而拒绝她。她这才变得忸怩起来。
很快,老管家便将热茶端上了桌子,邀请安仕黎一行喝了起来。老管家继续激动地感谢,而安仕黎则又说了许多谦让的话。
这时,白慕浅突然对安仕黎说道:
“公子,天色将晚,公子一行不妨就在我家住下吧!”
“哎?”
透过窗外,安仕黎瞧了瞧天色,确实也不晚了,他点头同意了白慕浅的留宿请求。这令白慕浅激动不已。
夜里,香兰帮助煮晚饭,而安仕黎和卫广则帮着劈柴火,这令老管家十分不好意思。但安仕黎忙说没事,让老管家不必操心,便专心投入到眼下的工作之中。
而白慕浅还在屋子里徘徊着,思索着到底要不要对安仕黎表明心意,但同时她又很担心对方会拒绝自己,那样就不好了。
正徘徊着,白慕浅从安仕黎刚刚坐过的地方捡到了一块木牌子,上面刻着很不雅观的“天下兵马副元帅”七个字。这块小小的牌子,令白慕浅产生了无数的想法。
这块牌子上的字,像是孩童刻的,莫非是他的孩子?难道他都有孩子了?不…不像吧?谁说这一定就是他的孩子呢?可如果不是他的孩子,他为什么要将这样一块牌子带在身上?
白慕浅思绪难宁,可想到这既然是安仕黎的东西,她就鬼使神差地揣进了自己的怀里。没过一会儿,安仕黎便来询问道:
“白小姐,请问你有看到我的一块木牌吗?那上面写着字,是我故友之女送给我的。”
真的不是他的孩子?白慕浅差点就露出了笑容,好在这抹笑容被她及时憋了回去,她想了片刻,摇了摇头道:
“抱歉,我没有。”
“是吗?那请您帮我留意一下吧!也有可能是在别的地方丢的,我待会再找找。”
说罢,安仕黎走出了屋子,而白慕浅又把那块木牌从怀里取了出来。她的心砰砰跳个不停,自己对他说谎了?自己为什么要对他说谎呢?难道也是鬼使神差吗?不,其实还是自己的私心在作祟。
她认认真真盯着牌子上的七个字,在心中默念了起来。
“天下兵马副元帅,天下兵马副元帅……”
白慕浅的心中萌生了新的想法,但这并不是一个令她感到安心的想法。
晚饭上,白慕浅小心翼翼地询问安仕黎道:
“请问公子,您的志向是什么?”
安仕黎愣了片刻,微笑地回答道:
“我的志向,是能够为我大昭镇守一方,抵御敌虏,还百姓安宁,还四海安泰。”
“这样吗……”
白慕浅失神地呢喃了一声。
正是在此时,她彻底放弃了向安仕黎袒露心意的打算。她还不曾忘记,一段关系的存续最牢固的纽带一定是利益上的交换。但当她明白安仕黎的志向后,所有的憧憬,再一次被现实所拉回。
她想从安仕黎身上得到安稳的日子,而安仕黎却是这样一个胸怀远大的人,那么他真的能给自己一个安稳吗?再者,就算对方能给自己一个如自己所愿的安稳,那面对这样志存高远的安仕黎,像自己这样平平无奇的女子又能给对方带来什么?
她知道,自己不能一味索取,她必须也能为对方奉献,可她的窘境正是,她没有可以奉献的事物,对于安仕黎本人以及安仕黎远大的理想,她白慕浅这样普通的农村女子又可以做到些什么?她无可避免地意识到,这样的自己,什么都不能为对方做。也许自己还可以献上自己的美色,但对方真的就需要?就算真的需要,她就没有年老色衰的那一天?
是的,这样的自己,这样于对方而言毫无用处的自己,凭什么渴求着能得到对方的爱?凭什么妄想可以和对方度过幸福美满的一生?这不正与她信奉的准则完全相悖?当她猜测安仕黎是世家公子时她都没有过任何的自卑,但到了这时,她却是彻彻底底的自惭形秽。
白慕浅支撑着自己摇摇欲坠的身躯,向安仕黎露出一个力所能及的笑容。
“那……小女衷心祝愿公子会有成功的那天!”
“嗯!谢谢姑娘!”
安仕黎点头笑了笑,没有察觉到白慕浅身上的异样。
是的,对于安仕黎,这就是自己唯一能做的,这样的自己,还能从对方身上奢求些什么?还真是可笑至极啊!
汹涌如潮水的少女悸动,最终还是归于平静的海面之下,无声无息,悄然隐去,如同不曾出现。但过往的痕迹却绝难轻易抹除,无心之际的一刻一凿,都将会伴随着少女的一生,影响着她日后人生的道路……
爱恋,始于幻想,而终于现实。
……
次日一早,安仕黎一行便向白慕浅一家道了别,离开了贾乡,可惜的是他那枚令牌却再也找不回来,真是可惜了小武缘一番心意。
途中,安仕黎等人遇到了一支无比隆重的队伍正向北方驶去。这支人马足有百余人,其车队堪称是金碧辉煌,豪华到了极致,中间甚至还有一辆十几个人抬的巨大轿子,安仕黎他们这辈子都没有见过这么气派的轿子,至于这样排场的队伍,也一样十分少见。
安仕黎他们不禁驻留在原地看着这样一支庞大队伍向北隆隆驶去,中途,安仕黎拉了一个路人询问那支队伍是去做什么的。路人解释说那是京城第一富商的队伍,他们这是要回那富商老家探亲呢!
安仕黎的眼里满是憧憬,探亲吗?如果他回到家乡时也能是这样豪华的队伍,那该有多么令人欢喜。他的思绪一时间有些飘然。
而一旁卫广的话却提醒了他。
“哎呀!白姑娘之前说她爹在京城经商,不久就要回去接她们一家,那不会就是白姑娘的父亲吧?”
安仕黎露出震惊的表情。
“啊?”
仔细一想,卫广说得确实有道理。白姑娘的父亲就在京城经商,这支探亲的队伍难道……
“哎呀!”卫广一拍大腿,“咱们终于是时来运转啦!那给白姑娘一家还债的十五两银子,咱得赶紧要回来啊!”
安仕黎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
“怎么能行呢?我们现在不能确定真的就是白姑娘的父亲,就算真的是,也不能因此邀功才对。我们给那十五两银子是为了匡扶正义,怎么能是求人报酬呢?不行!”
“嗯嗯嗯!公子说得对!”
香兰钦佩地点头同意,唯有卫广无奈地摇了摇头。
“行行行!等到咱们没钱租旅店,又要钻山洞时可别叫苦!”